云梦三题

                         说话的云

                          沙溪河

       走在这条河上，可以走入忘形。抬起头，天空瓦蓝，再高处的大雁也看得清翅膀。而当你驻足凝神，可以听见营驻山上前明军的操练。“将军打马去看花。”远方土堤，仿佛有飞扬尘土，下马石屐痕犹在，我曾分辨出踏印者是一位大脚的将军。低下头，河水清且涟漪，可以掬水入口。自从成人，未再见过比她更清明的河水。沿着水流的方向上溯，可以抵达太阳山。

       我通常只习惯徜徉于她的一个段落，或头或脚，或其腰身。在与峪溪河的交汇处，水无形，嗅她的唇齿，仿佛有来自六朝幽香；水无声，听她的道白，让人领略古典与现代音乐交融的唯美。我若把自己骨架散了，也做不成流水，自然流不成如她般快乐的模样。

       沙溪河，你把两千年前的宋玉淘洗得那样高洁，让万世景仰。两千年后的我怎么洗，也洗不清浊骨里的俗。那么，再修三世，我愿做你流域里的一尾黄花鱼，把古老的黄花鱼儿歌唱得金色发亮。

                          看花山

       看花就应看入骨髓，让她骨髓里的媚蛊惑你，让你的心灵颤栗，欲罢不能。看花山就是这样的一个去处。两千年前，宋玉在此种花、看花、护花，把一座山变成一个花园，把每一朵花看成曼妙的女子，最后他便幻化为花一样男子。鱼玄机在《赠邻女》中调侃道：“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毋庸置疑，很多年前，宋玉已在看花山将自己修炼成花神。

       出安福城朝东十里，过陈家桥，左折，可以抵达看花山。沿着看花山脊，你走着宋玉的线路，或许找不回当年四季花开的模样，但一样可以看清四季花开的神韵。你可以想象宋玉当年的肃穆和庄严，沐浴、更衣、焚香，然后怜花、抚花、弄花。你在花前生动，花在你前明媚。原来，花事、花缘简单，把彼此高看，彼此就高尚起来。

       我不止一次梦游看花山，与宋玉穿越时空对话。花前月下，我们举杯品酒，朗诵《九辩》，把山一样沉重的秋愁、秋悲葬于花下，或融于杯中。梦中，我和宋玉盟约，天下花负我，我不负天下花。

       看花山上看花，你就会懂一朵花的冷暖。

                          放舟湖

       一样的湖水，一样的莲荷，一样的舟楫。但放舟人不同，乾隆放舟之前，杜甫放过，杜甫放舟之前，宋玉放过。很多很多的人在此放舟，他们有的放风月，有的放生活，有的放心情。这座湖不堪重负，终于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被挤干，流干最后一滴浊泪，变成蛮荒之地。

       站在齐腰身荒草的湖中，我看不见宋玉垂钓时的落寞，杜甫撒网时的沧桑，乾隆携马美人游船上指点风花时的风光……但见，有几只鱼鹰在半空徘徊，有两条黄狗在远处交媾……还有，三两株棉花，被北风褪却衣服，梗打梗；一片发黄芭茅草不堪北风凌辱，已经倒伏……放舟湖此刻如同被剥光衣服的妇人，蜷缩在峪溪河畔瑟瑟发抖。

       “我要蝴蝶变成活的花朵，而且飞舞起来。”我也要放舟湖变成美少妇，而且生动起来。

       放舟湖，你一定可以活过来。这个冬天一过，百花盛开时，你的盈盈秋波一定可以照亮我，我可以幻化为蜻蜓，立于你莲心之上的尖尖角。或者，干脆让我做一尾鱼苗，在你的子宫潜伏，等春风落地时，我从你的胎盘上脱逃，在你的彼岸站成明日黄花。

       你看，使牛人的犁钯已经抵达你的腹部，疏通你的血脉，就可以复活你的前世来生。

       注：2014年11月25日《常德晚报》文化副刊选载：http://cdwb.cdyee.com/html/2014-11/25/content_418036.htm?div=-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