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梦是一个县,在澧水中游,不大不小,典型江南丘陵地貌,毫不起眼。但在我的心中,云梦则是我人生不可或缺的驿站,记忆中有某段刀刻般的痕迹。为嘛?因为若米在那。
1991年中秋节,我有一次重要的出差需要在云梦留宿一晚,在云梦下车之后,我就想,要是能遇见若米在就好了。我毕业后分配在省城百货公司当业务员,云梦县组织一次展销会,特意邀请我们公司来观摩,公司指派我参加。我当然乐意来,除了可以透透气,说不准可以遇见若米。我的确带着这种隐隐的期待而来。
吃过晚饭后,我从招待所出来,沿县城繁华的十字街道散步,朝向城东的澧水漫步而去,心里还是念叨着若米。若米是我海山中学读初中时同学,仅同过初三一年,初中毕业后就再也没见过面。高考后,我在到省城上大学之前,去二中打听过,若米据说考取市里的一所财经学校。两年后,我再去市财经学校打听,若米分回了云梦县工作,具体在哪个单位,也没弄清楚。
太阳正在落山,夜色形成巨大的包围圈向我袭来。我从街口折转正要上澧水大堤,一个上穿黑衬衣、下着白色套裙的年轻女子径直向我走来。我停下脚步,心跳开始加速。待到女子走近我身旁时,我的惊呼脱口而出:“若米!”“云哥!”两双手很自然地握在一起,丝毫也没有陌生感。那种亲切和自然,恍若迫不及待,又貌似水到渠成。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在想,怎么那么巧?原来,在一个对的时间、对的地点真的可以遇见一个对的人。
若米正是我一生都想遇见的人,那晚刚巧被我遇到。奇怪,我和若米遇见那一刻起,一直到分别,似乎两双手从来没松开过。后来,我无数遍地回忆,简直得出结论,那晚的际遇应该是一个梦。有时我想,梦和现实的区别在哪?人为什么会有“人生如梦”的感叹?我和若米手挽着手走在澧水大堤上,那时的澧水很清澈,可以在明亮的河水中看见明亮的月亮。我问若米的近况,若米说毕业后,开始分配在乡镇财政所工作,现在县会计学会工作。她说她去省城找了我两次,两次都因我的经常出差没见到我。
我停下脚步,认真端详月下的若米。若米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但隐隐又泛起少女的红晕,白净的脖子往下是挺拔的胸脯,身材非常匀称,既不少少女的青涩,又不乏少妇的风韵。若米被我看得不好意思,她娇羞地说:“云哥,我是不是长丑了?”我没有回答,很自然地把她搂进怀中,深深地说:“你要兑现承诺,嫁给我。”“我有说过要嫁给你吗?”若米把头埋进我的胸口问。我贪婪地吸了一口若米的发香,说:“鸡公山作证。”
海山中学读初三时,我十五六岁,时间尽管过去八年,但印象深刻。那年寒露节前,学校组织勤工俭学,到山上捡茶籽。我们班上五六十个孩子带着被褥来到鸡公山一所小学扎营。白天一个小组一个小组地行动,跟在被村子大人们采摘过后的树林里,捡拾被漏掉的茶果。我所在的一个小组里就有若米,也许是我们贪心,不满足捡拾,居然绕到大人们的前面,深入到山腰忘形地采摘起来。“有人偷茶籽!”突然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冲我们喊,接着就有两个成年人拿着砍刀向我们追来。我心里暗忖不妙,就近拉起若米的手就荒不择路地跑。后面人喝令我们站住,我哪敢停,象野兔一样在山里狂飙。跑了将近二十分钟,听不到身后的声响,我才停下,转向看若米,她脸色苍白,跑得几要虚脱。她甩开我的手,蹲了下来,不停地喘着粗气。我顾不得若米,观察周围的形势,跑过了几个山头,危险应该解除,这才仰面朝天地躺在了草地上。
等我们喘息平静,天色已晚。我起身探路,坏了,周围全是树木,根本不知道怎么出山。若米看出我的焦虑,连忙拉着我的衣袖,问,迷路了?我点了点头,拉起她的手试图往回走,却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路。可见,我们逃跑线路根本是没有方向的乱窜。反倒无人追赶的情况下,面对荆棘丛林,居然寸步难行。我和若米在丛林中艰难行走了两个小时,等我们定神再看周围的环境,发现还是回到了原地。身上的汗已冷却,山上夜晚的气温较低,加上恐惧,我发现我和若米的身子都有些颤抖。我问,若米,你怕吗?若米答,有云哥在,不怕。我再问,假设今晚走不出去,咋办?若米答,就和你在山上呆一晚。若米这样说,我还真有点害怕过一夜,扯起嗓子拚命地喊,有人吗?这里有人吗?若米也跟着喊,有人吗?我们迷路了,救我们出去。夜已彻底降临,声音落在山林中,很快就被夜色吞没,仿佛没有回声。要不,我们等天亮后,再找路出去?我把自己的夹衣脱下来,给若米披上,征求她的意见。若米很无助地看着我,说只能这样了。应该有月亮,只是阴天,月亮没法出来。山里不知名的野兽一声怪叫,把若米吓得直往我身边靠。我很男子汉地对若米说,别怕,有我在。其实我的声音也在颤抖。我就近地拔起身边的茅草,在一根松树下铺上厚厚一层,让若米靠着松树坐在茅草上。若米拉着我的手不肯松,说,云哥,我怕。我只好把她拥在了怀里。这是两个正在青春发育期的少男少女,心里的激情点得火燃。在这个秋天的夜晚,我们选择用激情驱赶黑暗和恐惧,很自然地拥吻在一起了。内心的狂热一旦上来,世界便不存在了。我的热情不断升温,手不安分在若米身上游走,眼看就会越过禁区。若米及时制止了我的动作。若米说,等我们考上大学,我就把自己完整交给你。我吓出一身冷汗,差点因为自己的忘情,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接下来,我再也不敢触及若米的身子。我们用背课文的方式打发接下来的黑暗时光。两个小时之后,老师和乡亲们举着火把找到我们。
鸡公山可以作证,若米的确答应过我,等考上大学,就和我在一起。现在,我不用回忆,若米的话仿佛还在耳边。若米抬起头,月光下,明眸里闪着迷人的光芒。她轻启朱唇,露出细碎整洁的牙齿说,云哥想要,我什么时候都可以给你。我说,我只要你嫁给我。有时一杯酒,明知喝下会醉,但仍然会毫不犹豫地吞下。此刻的若米就是这样一杯美酒,让我止不住沉沦。接下的细节不用赘述,我们相拥着回到招待所,再也没有分开,几乎一个通宵未睡体味青春激情,我见到了若米的女儿红。就是说,若米一直完整保存自己。她没有食言,把一个完整的身子给了我。直到黎明时分,我才精疲力尽睡去。等我醒来,天已大亮,我伸出手,没有触摸到若米。睁开眼,若米没有在身边。我坐了起来,怔怔地看着床单上的桃红,有些不相信昨晚的艳遇。若米去哪里了?我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冲出房门找若米。我在招待所前后左右找了个够,没见她的踪影。
若米会去哪里?为什么会不辞而别?带着这个问题,我百思不得其解。这天,我没有参加县里的展销会,而是一直不停地找若米。我到县会计学会打听,若米竟然早在三个月前就已去世。据会计学会职工说,若米下乡搞财务审计,死于一场意外车祸,并且言之凿凿,死后的若米就埋葬在鸡公山。那昨晚的若米是谁?难道是她的亡魂?我不相信,反转身回到招待所,如果是梦,那床单上的处女红怎么解释?等我回到房间,我起床后的棉被未动,但床单上的女儿红竟然没有了。我问服务员有没有人进过我的房间,动过我的床单,服务员信誓旦旦地说没有。我被自己的记忆搞糊涂了,难道我进入梦的另类空间?
我请到县会计学会一名职工,让他带我去鸡公山。在若米的坟前,我的腿子发软。我不相信若米会离我而去,事实摆在我的面前,我的不相信很无力。我一下子瘫坐在了若米的坟前,我看见若米的笑脸刻在石碑上,坟上已长出了青青草。
多年过去了,云梦县的那场邂逅一直清晰雕刻在脑海,不曾模糊。有很多高人给我指点,认为是南柯一梦,否则是灵魂脱壳,脑袋进水了。我固执的认为,非梦非幻,那夜的际遇是真实的,是若米以自己的方式向我兑现承诺。
1991年以后,我多次回到云梦县,再也没有遇见若米。
中国作家网选载:http://www.chinawriter.com.cn/yc/2015/2015-04-23/134198.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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