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露找到我要奖金时,我大吃一惊。叶镇镇政府高教奖励政策上很明确,摆明要上一流大学才有奖学金,白露考取的只是一个三本,无论如何与奖励政策摊不上半毛钱关系。
木子李考取的是清华大学,基本奖金有五千元,白露是得知我在准备给木子李颁发奖金的消息后找到我的。她有些委屈地说,木子李有,我就应该有,凭最老的考生这点你也应该颁给我奖金。
白露四十出头,算是一个老考生,参加高考的次数应该可以挑战吉利斯纪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白露第十次参加高考。白露在结婚前考了七次,高考放宽年龄政策出台后考了三次。最近三次考试前两次只上专科线,这次上了三本线。白露对自己上线很兴奋,她考上大学的消息在叶镇甚至庭子县也传为佳话。
白露年岁和我差不多大,如果牵强附会地拉关系,我和她还可以扯上同学关系。同在一中,她比我早两届,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她还参加了一年的高考。那时一中差不多有六七届的学生对白露印象深刻,并不仅仅因为她是历届生的缘故,而是她的容貌比较出众,属于瓜子脸、柳叶眉、魔鬼身材的那种女子。我的前一章乡下小人物《灵伯》曾发在新浪杂谈论坛,其间在帖下和版友遛跶版聊时说到男人对女人的观感,我胡诌了一句:男人看女人一般先看其形,然后才辨其神,最后才品其味。遛跶当然赞同我的话,认为我说中了男人对待女人的一般感觉。白露就是这样的女子,是属于形、神、韵俱佳的美人,让男人过目难以忘记。记得当年读书时,同学们谈起白露,都一脸羡慕,认为未来如果能找到白露这样的女子做伴侣,一定能拥有快意人生。
说来也奇怪,白露对自己的容貌竟然没有半点兴趣,虽然她知道有很多同学暗恋她,但在她的内心世界只有高考一件事情,那就是考上大学,跳出农门。照理,皇天不负有心人,应该让白露如愿以偿,可说来真怪,命运偏偏喜欢和白露开玩笑,让她一连考了七次,而且最后三次都是以二分之差无缘上线。白露第一次高考是在1985年,这年和接下来的1986年两年没能参加最后考试,因为在高考之前有一筛选的环节,白露根本就没选上。后来高考这个环节取消后,白露一口气又考了五年,次次都名落孙山。白露的自信心本来卯得挺足的,特别是第一次考到只差两分时,认为下一年考试没有多大问题,谁知道下一年同样是二分之差惜败。到第七次考试时,白露快二十五岁,她的同龄人很多已经成家立业、结婚生子。白露虽然自信心严重受挫,但还是对父母发誓,再考一年,如果考不上,就永远不再考了。同村的同学伍牛本来决心陪白露考到底的,只坚持四年,就放弃了上大学的念想,南下打工去了。那时白露父母在乡下算是有钱人,母亲种地,父亲在镇运输队跑运输,供白露读书的经费绰绰有余。通情达理的父母只要白露愿意,哪怕八年抗战也无所谓。
当白露第七次冲刺高考时,柳叶村里所有的人包括伍牛都对白露充满了期待。白露自然也对这一次冲刺充满了复杂的感情,既有渴望、憧憬,也有焦虑、害怕。白露毫无疑义地患上考前综合症,考试发挥自然是一般。放榜那天,伍牛特地从深圳赶回来,陪白露一同前往学校。白露见到自己分数的一霎时,脑袋一轰,身子就软了下来。伍牛眼明手快,忙扶住了她。白露在家里昏睡了三天三夜,伍牛每天不厌其烦地赶过来陪她。当第四天白露醒来时,看到伍牛很淡定地说了一句:“不考试了。”伍牛点点头,说:“高考不是唯一出路,你看我现在在深圳打工,每月有五千元收入,是内地工资的十倍。你跟我过去深圳,保证生活一样精彩。”白露从床上挣扎着起来,看着窗外原野上繁忙的“双抢”(早稻收割,晚稻插播)景象,狐疑地问:“咱真不考了?”伍牛挥了挥拳头,坚定地说:“他奶奶的,咱真不考了!”白露捂着脸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伍牛蹲在白露旁边用手轻拍着白露的肩膀,安慰道:“哭吧,好好哭一场。”白露便扑在了伍牛身上,更加酣畅淋漓哭起来。伍牛扶起白露,把尽情释放痛苦的白露紧紧地抱在了怀中。白露娘从厨房过来,看到这一幕,擦了一下眼泪,又悄然离开……
白露跟着伍牛来到深圳,打了八年工。白露是打工的第二年的春天嫁给伍牛的,伍牛找了十六辆清一色的桑塔纳轿车,热热闹闹地把白露娶进了门。度完蜜月之后,俩口子又双双南下深圳。他们在深圳呆了八年,据说共积蓄了一百五十万元资本,在新世纪来临之际,回到了柳叶村扎根农村。他们一方面生儿育女,一方面办起了蛋鸡场。我来叶镇工作时,白露的女儿才六岁。那时,她和伍牛的蛋鸡场从起初的两千只发展到了六千只,每天的毛收入有三千元,纯收入二千元。白露和伍牛修了一栋五间三层的楼房,还在楼房后的山坡上修了八百平米的鸡舍六栋。白露对鸡舍的卫生和防疫非常讲究,这当然也是办养殖场必须的常识,否则,任何一场疫病都会给养殖场带来灭顶之灾。现在白露蛋鸡场的规模已经发展到二万余只,每天的毛收入达到了二万元,这也与白露近乎苛刻的讲究分不开,因为在白露的养殖场从来没有发生过疫病。
叶镇属农业大镇,养殖业是农业大块,我对白露和伍牛以及他们的蛋鸡场自然了解。在他们扩大规模经营时,我还专门带信用社的负责同志现场协调解决贷款问题。所以,很快就知道了白露再次参加高考的事情。白露的大学梦似乎从来就未止息,报考大学的年龄放宽后,已年近四十岁的白露重新拾起了高中课本。伍牛起初大吃一惊,随后就坚决支持老婆的大胆举动。物质生活丰厚后,是应佐以精神方面的追求。否则,赚那么多钱有什么意思?伍牛承担起事业和家庭的双重责任,让白露专心温习功课备考。
今年八月下旬,叶镇召开教育工作会,会上对考上北大、清华一流大学的学子颁布发了五千元奖学金,同时,也给白露颁发了一个特别勤学奖,奖励了两千元。白露当即把会前准备好的两万元加上会上发的两千元奖学金全部捐赠给镇敬老院,用于改善入住老人生活。县电视台闻讯赶来叶镇采访白露,白露说,现在有钱了,物质基础厚实了,但精神方面总感觉匮乏,今天我考上大学,并不仅仅为了圆儿时的梦想,更重要的是丰富精神生活,寻找心灵充实的东西。
十月国庆长假期间,我再次在柳叶村见到白露。白露穿一身黑色健美服,皮肤衬托格外白嫩,看起来顶多三十来岁,较之以前更加成熟妩媚。
白露站在鸡舍前自信地说,三年后我要考研,如果有可能,我还希望去国外深造。
我欣慰地看着她,心底里暗暗为她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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