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年前某春日,余独自一人晚饭后步行,欲赏心悦目。从临澧县城出发,沿浴溪河蜿蜒而行,攀沿而上看花山。时令已至四月,记忆犹新,沿途有油菜花开得鲜艳夺目,时有蜜蜂戏耍耳边。及到山顶无限风光,尽揽入怀。远望西北,紫气阵阵,道水如同白练自天际展开向东而拖;放眼东方,将军山、营驻山、担粮山,山山相连,如同绿屏环绕;极目正南,晋相车公以石代墨囊萤读书之石墨山遥相对峙,似情侣传神,目不转睛,欲语还休。俯瞰花山,一条仙道直没云霞深处,花香鸟语,恍若有佛音不绝如缕。侧耳聆听,朦胧有樵者踏山而上,歌赞入耳:“昔人归何处,岭上有余芳。我来花正发,踏遍马蹄香。”
是日,贪恋春光,忘记时间。等至醒悟,发现已是星光灿烂。欲返身下山,眼前竟然金光四溢,路有数径,提足欲踏,不知落地。正自踌躇,一玉兔扑朔而来,于右前方小径举足而立,似做揖行礼。吾自惶惑,但见玉兔撒蹄后行,冥冥中不由自主,亦步亦趋,如影随形,向那深林灯光处兀自前进。蓦地,玉兔一闪不见,只知脚下一滑,身体失重,惊呼,完也,便跌入万丈深渊。
及至醒来,发现卧于青草丛中,耳鼻芳香环绕,星空之中繁星点点,头顶周边有萤火虫往来穿梭。余兀自立起,恍若隔世,不辨东西。踌躇之时,但见溪水潺潺之处有民居,灯光之处人影晃动,有吟诵声不绝如缕,悲怆凄婉。余好奇,前行三百米,细看,乃三间茅屋筑于浴溪河口,祥光笼罩,似是佛地洞天。
……
皇天平分四时兮,窃独悲此廪秋。
白露既下百草兮,奄离披此梧楸。
去白日之昭昭兮,袭长夜之悠悠。
离芳蔼之方壮兮,余萎约而悲愁。
……
春夏之时有人悲秋,且在如此荒野之外,莫非仙人?偶深度好奇,紧赶几步进入院子。但见一长者年逾五旬,鹤发童颜,独在院内方桌边饮酒,边举筷击节,边高声吟诵。声如洪钟,苦浸心肺。
“先生,您好!”余怯怯发问。桐油灯照明,长者未作理会。余以为声弱,再次大声招呼,长者依然吟诵不止:
“圜凿而方枘兮,吾固知其鉏铻而难入。众鸟皆有所登栖兮,凤独遑遑而无所集……”
长者所吟诵之诗乃《九辩》,系宋玉公元前249年所作,此年宋玉失宠,楚考烈王免除宋玉所有官职。仕途失意,宋玉在如此失落之下悲成《九辩》。余对这段历史曾有考究,所以长者诵诗之情景似曾相识,仿佛梦中。
“公子,您找谁?”茅屋走出一妇人,手提荷灯,年约三十,面若桃花,光彩照人。
“小生说云见过夫人,夜走花山,不慎迷路,见先生夜诵诗赋,一时求师心切,过来惊扰,万望见谅。”余恭敬作答,不敢正视。
“汝知此诗作者?”长者停止吟诵,回首惊问。余观长者,似神仙面相,英武灵秀之极,世所罕见,堪称人中龙凤。余暗忖,世间竟有此奇男儿,天地造化也。
“当然,此诗乃著名词赋家,有屈宋之称宋玉所作,宋玉大师乃小生偶像,小生属宋大师忠诚粉丝。”偶虔诚道。
“夫人,可知粉丝?”长者疑惑。
妇人未曾理会长者,叹曰:“汝言我家相公宋玉为偶像,真乃贻笑方家。百无一用是书生,贫妇窃以为是矣。”
妇人言毕,招呼余坐,去里间伺茶。余大惊,夫人言称宋玉莫非子渊?世上难道真有穿越奇事?起身抱拳:“请教先生尊姓大名,今朝谁在理政?”
长者目光如炬,视我良久,道:“楚襄王、考烈王两度议政大夫宋玉是也,今非昔比,考烈王十四年,远忠臣,重谗臣,楚大厦将倾矣。”
余后背发凉。考烈王十四年,乃公元前249年,宋玉52岁被贬,放逐后居云梦之地,刚好在浴溪河畔,是年作《九辩》。如此算来,余穿越二千二百六十载,进入战国时代,恰逢宋玉落魄之时。能见证宋玉诗作《九辩》之历史场景,此乃平生快慰之事。余忘惧,宽慰道:
“大师,小生敬仰得紧。大师诗作小生无不拜读,定当流传万世。至于仕途,晚辈不敢妄言。神马都是浮云,大师不必看真。”
“后生见解不凡,请教大名,师承何人?”
“岂敢,小生姓说,单名一个云字,乡野粗野之人,少有私塾先生授孔孟道耳,未达学人。”余诚惶,不敢多言,恐失礼数。
“吾观今世,战乱纷纷,民生多艰,国不能国,家何以家?想吾一生,颠簸流漓,毕生事楚。今流放乡野,空怀壮志,徒留伤悲尔。汝年轻,当以报国,重振山河。来,说云,吾敬汝一杯。”
夫人已将茶水奉至,酒具菜肴重新换上。于是重新落座,推杯换盏。酒过三巡,醉意深深。称兄道弟,不拘礼仪。
余吟屈子:“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宋续《九辩》:“处浊世而显荣兮,非余心之所乐;与其无义而有名兮,宁处穷而守高……”
兴致所至,不觉携手,提灯而行,踟躇浴溪河床,听溪水淙淙,观夜萤顾盼。未料人生无常,二千二百六十年,我竟可执先人之手,不觉心花怒放,手舞足蹈。玉受感染,亦以歌附。惺惺相惜,相识恨晚。一个趔趄,余坠入河中,深不可测,未曾触底。
冥冥中,玉在岸边焦急呼唤:“云弟,云弟,汝将弃吾尔?”
余未及答,即失知觉。
……
余醒,天已黎明。身处油菜花中,满身清香萦绕,三月不绝。此事件发生后数年,不敢披露。是梦还是穿越,毋需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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