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怀想(发表于2011年4月14日湖南日报湘江副刊)
(2011-02-19 15: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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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矜漍散文 |
春天来了,从这个春天开始,我的父亲不在了。今天距离父亲离去的日子刚好三十三天,想起父亲,我的心好痛。
农村运输载重物品的独轮车乡下人称之为“鸡公车”,轮子起先是木制的,后来条件好了才换成充气的橡皮轮胎。小时候印象非常深刻的是,喜欢坐在父亲的独轮车上被父亲推着走,那种“吱呀”的声响在乡间的旷野总能激起我的神气。有时候我会站立在车上,双手撑在车梁上,嘴里吆喝着“驾”,有如凯旋的将军。
在我刚刚上小学不久,应该是七八岁光景,春寒料峭的季节,我得了一场病。那晚我无法入睡,只觉得四肢无力,基本上父亲通宵都在抱我。父亲的胸膛很宽广,他的胸脯尽管靠得充实,却无法改变疾病带给我的痛苦。天不亮,父亲就推出了他的“鸡公车”,细心地铺上棉被,然后把我抱上车,我俩便行进在朦胧的晨曦中,向那十多公里外的公社卫生院进发。几乎都是上坡路,父亲推着我很吃力,不一会,我就感觉到了父亲的喘气声,然后可以清楚看见汗水沿着父亲的脸颊淌了下来。我曾试图跳下车自己走,父亲很坚决地制止了。
在一个又长又陡的山坡下,父亲停下了车,把我抱下来,放在草地上,叮嘱我别动。我看着父亲推着空车上到坡顶,放好车后又折转身下来,直奔向我。我试图站起来,没有成功。父亲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我的面前,背对我蹲下来,我趴在父亲的背上,父亲就背着我再次朝山顶进发。我数了一下,足足有一千步。那时父亲不到四十,身体最是强壮,但背到山顶时,父亲几乎瘫坐在山头上了。
我就这样被父亲推着,在乡间小路上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才赶到卫生院,那种木轮发出的“吱呀”声也伴随我一路。后来,我也用橡皮车轮做的鸡公车推过泥块、木柴、稻米;后来,我也使用过自行车、板车;再后来,我驾驶过摩托车、小汽车,却没一种与车相关的声响比得过那种木吱声带给我的心灵冲撞更加深刻。
父亲对穿着好象没有讲究过,对鞋更加随意。印象中胶鞋是一生中使用频率最多的品种。在此之前,穿过草鞋,后来,也穿过儿子们不穿了的皮鞋。
七十年代末,父亲在大队做事,好象那时的水利工程特别多,多是老百姓投工投劳的那种。有一天雪下得特别大,父亲从工地回来时,大雪几乎封门了。父亲一进门,就把一双崭新的胶鞋塞给母亲的手里,他乐兹兹地告诉我们,他被公社评为优秀突击队员,这双解放鞋是公社革委会发的奖品。
母亲看到父亲脚下还穿着草鞋,心疼地打来一盆热水给他洗脚,看到父亲冻得红肿的双脚,母亲嗔怪道:“怎么有现成的鞋不穿?傻了不?”父亲憨厚地道:“那么新,不舍得。”
这双胶鞋,父亲足足穿了七年。我在长沙读书时,父亲就是穿着它来看我的,那天我们到了爱晚亭,上了岳麓山。这双鞋如果放到现在,大可以进历史博物馆,除了胶底,鞋面基本只剩下几根鞋带连着。
后来我结婚后,父亲经常会来我在城里的家,收走一些我不再使用的皮鞋。我的脚穿四十二码鞋,比父亲大得多。父亲穿我穿过的皮鞋很滑稽,前面一大截空档几乎要用棉或者布巾填充。父亲从不觉得难为情,似乎在乡亲们面前穿儿子的皮鞋更骄傲。
父亲终究还是喜欢穿胶鞋,在乡里干农活胶鞋比皮鞋方便。我每次回乡下看父亲,父亲就会惊喜地小跑步来我的面前,看到儿子回家,他总是那样开心。他的两条长裤腿一高一低挽着,脚穿着的那双黄胶鞋露出脚趾头,没有穿袜子。
父亲的烟瘾不大不小,一天要一包左右,烟龄应该伴随了他成人后的一生。中间有过戒烟,记忆中有两次,似乎没有超出半年。小时候,我特别喜欢闻父亲身上的烟味,觉得特别男子汉。父亲在五黄六月或者寒冬腊月的深夜回家,远远就可以看到夜色中那忽明忽暗的烟头闪烁,我就特别兴奋,通常不出意外,可以在父亲的衣袋里翻出糖果花生之类的奢侈品。我便依偎在父亲膝前边分享,边聆听父亲吸烟时那种陶醉的“吧哒”声,心情十分享受。
父亲年轻时吸的是自制旱烟。那时一个小小的烟机一晚上可以生产十多条香烟。把晒制或者烤制的烟叶切碎,放在有粘有浆糊的白纸的烟机里,卷出来后用剪刀剪去两头多余的烟丝,就是一根可以吸的没有过滤嘴的香烟了。我特喜欢配合父亲做这种工作,乐此不彼忙地忙到深夜也不倦怠。父亲叨着一根自制烟,手头不停忙活,有时呛得直咳嗽,有时熏出眼泪,我就会拍着手在旁边直乐。这种烟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毕业参加工作时后,父亲还在抽。父亲从来没有抽过高档烟,上个世纪没有抽超过一元的商品烟,千禧年后,也没有抽超过五元一包的香烟。我也吸烟,偶尔也会抽上几十元一包的香烟,当我猛吸一口时,我就会想到父亲的旱烟,抽这一包,足够父亲抽一年旱烟的价钱了,内心里就无比惭愧。
去年冬天来临时候,父亲终于不能抽烟了。没有肺病史的父亲被诊断出了肺结核,继而引发了结脑炎,让我和家人很震惊。父亲抽了一辈子烟,结果是烟夺去父亲的性命。在父亲病重期间,我开玩笑对父亲说,想抽烟不?父亲笑着拒绝了。我安慰父亲道,没事,等病好了,想抽就继续抽。
我知道父亲一生都很苦,把七个孩子养成人不容易。父亲抽烟我从来没有反对过,烟是一种麻醉品,可以减轻生理和心理的疲劳感。父亲在劳累之余抽一支香烟是他唯一的享受,做儿子的怎么忍心劝他戒掉呢?
父亲终于走了,没有给儿女们留下只言片语就走了。虽然不是香烟直接夺去他的性命,但一定与香烟有关。我突然对吸烟失去了兴趣,父亲走后,我没有再吸一支烟。
父亲“五七”即将来临,谨以此文祭奠我远在天国的父亲。表达我对父亲的思念之余,寄望父亲在天国的日子里只有幸福和快乐,没有痛苦和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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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