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曾经对雪儿牵挂了好久。
雪儿是一个女人。我认识她时,她不过二十多岁,左看右看都不象一个已婚少妇。女人和女孩是有区别的,雪儿身上没有明显的标志。雪儿个子高挑,身材特匀称,起伏的曲线把女人该有的特征都表达得十分鲜明。雪儿走路不带声响,雪儿说话轻言细语,雪儿笑不露齿,雪儿看人,从不斜视。她那如水的目光短促地扫你一眼,便羞涩地低下脑袋。外表都在次,看一个人有时要看气质。气质的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雪儿的气质用语言体现出来逊色。反正是那种很暖、很柔、很轻、很痛、很醉的感觉,让你招架不住地想怜惜她。远远看着她离去,你把不准会痴了地想,讨这样的女人做老婆,一定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说了半天雪儿,还是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雪儿是本市烟草公司的主管会计,我认识她时,她结婚不到半年。她老公叶明是市审计局科长,人也长得挺拔潇洒。他们的结合可以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认识雪儿自然是因为我的女朋友。那时,我女朋友也是现在的老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市烟草公司,刚好和雪儿在一个科室工作。所以我就很轻易地认识了雪儿。雪儿比我的年龄小,比我女朋友年龄大,我自然跟着女朋友叫她雪姐。雪儿每次听到我叫她雪姐时,脸都有些不自然地红了。她央求道:“云哥,你就叫我雪儿吧。”“不行,嫁妻随妻,必须叫姐。”我那伶牙利嘴的女朋友蛮横地在旁边发话。雪儿嗔怪地看了一眼我女朋友,继续低头工作,不再计较。
这就是雪儿。看多了文学作品,那些引领人们思虑的中国传统唯美女人,常常令人沉醉难罢。曾经嘘唏感叹在现实中难以寻觅,看了雪儿,就不用再寻觅了,雪儿就是活生生的一个。她的美让人只能仰视,不敢亵渎。
春天的时候,我追女朋友的脚步自然快了一些。每天,我都会等不到下班的时间便早早候在了财务科的门前,我女朋友的办公桌背对门,雪儿会朝我女朋友呶呶嘴。我那女朋友不用回头就知道我来了。起身收拾行头,完了才转身冲我嫣然一笑。通常这时候,叶明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谈恋爱的时候,男孩子接女孩子天经地义;结婚后男人接女人倒是少见。叶明却是个例外,天天接雪儿下班。由此可以想象他们之间的感情有多深。举个例子,一天半夜,吹风下雨,雪儿肚子疼,也就是通常那种每月女人都会疼的“病”。叶明急了,不等雪儿解释,背着她就往医院跑,跑出门半里路,雪儿才解释清楚。重新回到家里时,俩人都变成了“落汤鸡”。
我们四个人便多了一层工作之外的友谊,于是知道了一些雪儿的事情。雪儿是北方人,家庭条件很好。雪儿和叶明在北方大学同学,雪儿比叶明低一级。因为都在学生会,所以很快就完成了相识、相知、相恋的过程。雪儿是学校的校花,追求他的同学自然不少。自从认识叶明后便目不斜视,一心一意做叶明的小鸟依人。他们的恋情,羡煞了无数莘莘学子。毕业后,叶明回到了本市,雪儿本来有两种选择,一种留校任教,一种回到北京工作。雪儿没有犹豫地选择了第三种,跟着叶明来到了洞庭市。
秋天来临的时候,我和女朋友的爱情也到了瓜熟蒂落的季节。就在我们加紧筹备婚事之际,忽然就听到了雪儿离婚的消息。我和我女朋友张大嘴,十二分不相信。见到雪儿时,我准老婆的话象机关枪,一连串发射:
是不是叶明欺侮你?
为什么要离婚?
看我怎么去收拾他!
雪姐,你告诉我,我让云去揍他……
雪儿沉默。我那准老婆急了,抱着她哭了起来。我就看到雪儿的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经过过她白嫩的脸,流到嘴角,又从嘴角滑到了下巴上,一滴一滴,象珍珠往下坠。多年以后,我都记得那场景。每每想到那场景,我都一种心疼的感觉。
操,狗日的叶明,我杀了他!
我拍了一下办公室的桌子就往门外冲。
“云哥,别……”雪儿哽咽地冲我喊。
雪儿慢慢地告诉了我们离婚的原因。原来,雪儿和叶明结婚后一直没有怀上孩子,到医院检查后,发现是雪儿的原因,先天性不能生育。叶明知道后安慰雪儿,没有关系,做个丁克家庭也不赖。雪儿知道叶明三代单传,如果他不生孩子,叶家岂不绝后?雪儿从得到检测报告的那一刻起,就决定和叶明离婚。叶明急了,他说,情愿领养一个也不离婚。雪儿不干,她说决不能自私到让叶家断后。俩人僵持了一个多月,雪儿使出了杀手涧:“如果叶明还不同意离婚,她就自杀。”
雪儿说到做到,真的写好了遗书。叶明捧着雪儿的遗书,流着泪同意了雪儿的要求。俩人抱头痛哭了一个通宵,第二天办理了离婚手续。
看到雪儿眼里的凄楚和坚定,我和老婆还有什么好说的?
雪儿更加沉默了,生活规律也恁简单。在洞庭市,她没有一个亲人,任何社交活动也不参加,上班,然后下班,回到她那四十平米的单身宿舍,便足不出户了。叶明偶尔也过来看她,来家里找她,她没有给他开过一次门。去单位找她,她对他更加冷淡,硬梆梆一句话:别再骚扰我。
接下来是商业体制改革,烟草从副食品公司分离出来。雪儿留在了副食品公司。我老婆本来分到烟草,看到雪儿留在了副食品公司,也跟着她留了下来。大家都知道紧接着的商业改革是什么样子,商、供、粮的职工都面临下岗和自主择业。我老婆选择自己开了一家副食自选商场,雪儿是行管干部,继续留在公司处理遗留问题。
这期间有很多人给雪儿介绍对象,其中还有几个是科级、处级干部,雪儿一口回绝。组织部门也曾考察她,准备给她换个单位,去财政局,她也拒绝了。
叶明一直没有再找对象结婚,雪儿有一次直接找到叶明说:“今生是没有缘分了,来生再说。”意思很明显,让叶明再找一个。
雪儿说完这话的第二天就失踪了。说失踪是因为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她的去向,包括单位的领导。我老婆不知道,叶明不知道,她老家的亲人也不知道。她就象蒸汽,神秘地从人间蒸发了。为此,组织部门还专门发过了寻人启事。
雪儿会去哪里呢?
茶余饭后,我和老婆想起雪儿,对雪儿泛起无边的怜悯。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雪儿象一颗尘埃,很快就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这之后,叶明娶妻生子,我和老婆也专门经营起自己的小家庭来。
雪儿去了哪?过了十年,我再一次想起雪儿,问老婆:“有雪儿的消息?”
老婆回答,打听过,有人说她去了衡山,有人说她去了五雷山,据说当了尼姑。我听了稍许安慰,毕竟雪儿还在人世。
这之后,我出差时便多了一个心眼,多多参拜一些佛堂庙舍。不是祈福求财,只是希望有一天能见到传说中的雪儿。
去年秋天,在五雷山一座小佛堂,我终于见到了雪儿。我一眼就认出了她,她的样子清纯脱俗,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没有改变。如果说有改变,就是她眼睛里的陌生。
我双手合掌来到雪儿的面前说:“雪儿,我是云哥,你认识我吗?”
“阿弥陀佛,施主,你认错了人。”
“不会,雪儿化成灰我也认得,你一定是雪儿。”
“阿弥陀佛……”
雪儿闭着眼睛不再说话,她嘴里念念有词,仿佛进入了极乐世界。我在旁边默默站了半个时辰,才黯然离去。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雪儿一定参禅出了人生,才铁心进入了无欲无念的佛界中去的。如此自我安慰,对雪儿悬着的心便放下了。
从那以后,我不再牵挂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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