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毛的叫声一点也不美。有时候突然一声大叫，会把梦中的我叫得坐起。揉一下眼睛，我会不情愿地骂一句：“臭小毛。”然后直倒下去，接着入梦。小毛是一只看家狗，已经几次出现在我的文字里了。习惯熬夜的我，自然习惯了小毛的叫声。夜深人静时，我偶尔会很安静地停下敲打，聆听小毛的动静。当然是悄没声息。小毛一言不发地躲在院子的一隅，许是伸着懒腰，许是琢磨心事，应该很无聊地呆着。

    当一个人开始衰老时，这个人就喜欢回忆；当一个人喜欢回忆时，这个人就会更加孤独。这个观点不知道有没有科学依据，我也懒得考证。

    有时候，一个人安静的时候，我就喜欢回忆，回忆一些莫名其妙的记忆。特别是童年的记忆，月夜是最美的背景。那时候乡下捉迷藏，是最好的娱乐。月光如水，照得山村象白天一样，天空也比现在的月夜高远。我很奇怪，自从童年走出来后，就一直没有见过儿时那样明亮的月夜。为此，我曾经不厌其烦遍查典籍，也曾尝试过咨询专家，找寻气候变化的依据，竟然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小白是回忆的主角。它是一条普通的看家狗，给我的童年带来过无数美妙的乐趣。我拿它当出气筒，发泄心中的怨气，或者拿它寻开心，甚至把它当坐骑。小白对我特别宽容，似乎从来都没有生过气。现在想来，狗的肚量有时远胜过人。在和小白的交往中，没有任何负担。难怪现在宠物中，狗总是排在第一位，成为人类最忠实的朋友。由此，我思忖，当人类不再相信自己的同类时，狗就会成为人最善良的朋友。

    因为有小毛，常常会记得小白。在我经历的几十年中，相处过无数条狗。为什么偏偏记得小白？我在邻村读小学，每天放学回家时，小白就在村口接到我。很远就会蹦跳着窜上来，象孩子撒娇似地呜咽地叫着。和小白一番亲热之后，我就会回到家中，取一把椅子放在厨柜前，把母亲留给我的饭菜取出来吃。狼吞虎咽之余，不忘给蹲在面前的小白扔些饭菜分享。偶尔有什么排骨、鱼刺之类的，小白会很兴奋地把玩半天，然后慢慢享受。这些不是记忆小白的理由。让我印象深刻还是那个初秋的月夜，我和小朋友们玩捉迷藏的游戏。我突发奇想，钻进了禾场上的稻草垛里，让其他小朋友们来寻找。他们从我的身边经过时，也没找到。我心里直乐，庆幸自己藏得严实。等他们走远后，我钻出来，倚在草垛上偷着乐。小朋友们的声音渐渐远去，我望着天上的明月，眼皮渐渐支撑不住，昏然倚在草垛上睡着了。小白什么时候来的，我不知道。等我张开眼时，小白正拼命对着我狂吠。我奇怪地揉了一下眼睛，正准备冲它发火，才突然发现，我的脚冰凉冰凉的。朝下一看，原来一条眼镜蛇盘在我的脚下，吐着蛇信，正和小白对峙。我吓得冷汗直涔，小白许是发现我醒了，叫声更大。它不断尝试用脚爪朝照眼镜蛇发起进攻，眼镜蛇慢慢从我的赤脚上挪走了身子……回到家时，我的身子还在发抖，搂着小白，好半天才平静心情。在那个迷人而又充满恐惧的月夜，小白救了我一命。多年以后，我都在想，要不是小白，也许我活得不如现在强壮，或许根本不在人世了。

    所以，我对小白很感恩。后来不久的一天午夜，小白突然离世时，我一个人哭得眼泪汪汪，连父母也无法理解。面对小白的尸体，邻居大叔的意见是剥皮之后煮了吃，我坚决不干。抱着它谁也不准近身，谁近身我就和谁拼命。小白的死其实也算轰轰烈烈，就在午夜时分，我和父亲突然听到小白一声惨叫，就被惊醒。等我们点灯出来看时，小白正倒在牛棚前。牛的绳索已被解开，但牛没有被牵走。小白显然是被木棍击中了头部而死。我其实一点也不在乎耕牛是否被盗，我更在乎小白的性命。等大伙散去后，我流着泪把小白抱出院子，选择一个松散土堆，用手扒了一坑，小心地把小白放了进去。忙完这一切，我才依依不舍回到家中。躺在床上，我无法入睡，望着窗外，想着和小白的点点滴滴，眼泪无声地流淌着……恍惚中，我竟然听到了小白熟悉的呜咽声，好象不断扒拉着大门。我睁开眼，象兔子一样跳下床，直奔大门。这时，天已经大亮，我打开大门时，小白正在门边好奇地望着我。我喜极而泣，抚摸着小白的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时候的小白象个乖巧的孩子，静静望着我，享受着我带给它的温暖和快乐……

    后来我，请教村里的长老，死了之后的小白怎么会活过来呢？长老笑着说，狗是贱命，放在土里，打动地气就能活过来。我真的信了。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其实，盗贼的那一棍只是击晕了小白，是一种假死而已。

    随后，小白又伴随我度过了许多快乐的时光。我去到外地求学，再一次回来时，小白就彻底失踪了。我问父母，父亲说找了它几天，没有找到，一定成为别人饭桌上的佳肴了；母亲说，那样老的一条狗，身上皮包骨，谁会吃它？肯定死在外面，回不了家。

    我宁愿相信，小白知道在生之时不久了，害怕让家人悲伤，自己选择了离开。这种解释比较牵强，但是让我安慰。

    小白带给我的记忆是鲜活地，它让我体会了人世之间体会不到的另一种感动。经许年后，我会自觉不自觉地想念小白。偶尔，我在呼唤小毛时，会喊出小白的名字。小毛也不生气，一样摇头晃脑地围前跟后地转。由此，我联想，小毛是不是小白的再生？

    小毛的叫声其实也好听。每叫一声，会让自己的心灵震颤一次，似乎带回了久远的童年。偶尔听不到时，还怪想念的。现在，我敲打完这些文字时，感觉精力异常充沛。回忆真的是衰老的开始？

    “不是！”

    我分明听到小毛，不对，是小白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