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没有月亮,并不表示没有月光。没有月光的夜是不完整的,所以这个世界不存在不完整的夜晚。
我不知道我的夜算不算完整,今夜似乎没有看见月光。
虽然没有动,但我的潜意识已经步下楼梯,走出房子,打开院子大门。在这个春天没有醒来的季节,蛙声是决没有的。再走几步就抵达朱自清笔下的荷塘了。大衣没有披,但香烟倒是带了半包。抽出一支,放在手中把玩片刻,继续往前走。猛地想起应该给老朱一支,在这还在冬天的夜晚应该好好与大师交流一下月色。于是停下来,给老朱递上了一支,侧耳听了一下,没得妻儿的声息,想必睡着了。继续走时,没有发现杨柳,路上只有灰尘,煤屑似乎看不见。这很正常,已经进入燃气时代,石油价格普通老百姓也消费得起,用不着烧煤。通村公路修到了田中央,路上也用不着填煤渣。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 一个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冷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老朱自言自语,我觉得好笑。明明是两个人,怎么说只有一个?我懒得理会。在心理琢磨,老朱一定孤独寂寞得要死,否则,决不会一个人在院子里窜来窜去。说是享受月色,其实排解心中的愁苦。标准逃避主义想法,比陶渊明还消极。
凹凸不平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衰衰的叶子。叶子趴在水面上,像婴儿的尿布。稀疏的叶子中间,零星地支愣着呆滞的荷叶杆,有没精打彩的,有趾高气扬的;正如一支支的火柴,又如稻田里的稻桩,又如刚收工的农夫。微风过处,送来阵阵寒意,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这时候叶子与杆也有一些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叶子本是杂乱的挤着,这便宛然有了一道惨白的划痕。叶子底下是静静的死水,遮住了,不能见一些颜色;而叶子却更见沮丧了。
夏天和冬天是很有区别的,夏天的月亮和冬天的月亮自然也不同。月下的荷塘自然是别有一番风味了。这大概是我今夜所见到的荷塘。
“月光如流水一般,静静地泻在这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青雾浮起在荷塘里。叶子和花仿佛在牛乳中洗过一样;又像笼着轻纱的梦。虽然是满月,天上却有一层淡淡的云,所以不能朗照;但我以为这恰是到了好处--酣眠固不可少,小睡也别有风味的。月光是隔了树照过来的,高处丛生的灌木,落下参差的斑驳的黑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玲上奏着的名曲。”
老朱的描画超出想象,我当然体会不到这种意境。因为此刻,我连月光也看不到。试想,一个心中没有月光的人,怎么会超级想象得出这样的美丽呢?由此我思考,老朱生活一定很压抑,只有生活压抑的人才会排生出许多幻想,就象做梦一样。
老朱反过来问我,那你的心中的月光?你现在是不是很充实和快乐?
老朱问得很直白,我一时无言以答。孤独和忧虑是人性的特征,快乐是人一生追求的目标。我也不例外,我在嘲笑朱自清的那一刻,其实内心更苍白。我抬起头,看着黑暗的天空,避开了大师的眼睛。
不是说不存在没有月光的晚上?老朱问。
我窘得无地自容。只有心里没有月光的人才看不到月光。
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孤独无助的时候?我想一定是。即使一个人在热闹的环境之中不停歇的工作,思想的深处也会冷不丁地跳出落寞。我由此可以理解那些文人骚客精神崩溃得要自杀的原由了。没有月亮可以,没有月光万万不可,那是生命的力量。
不用惦记江南,我就住在江南的深处。我向大师挥手作别。
猛一抬头,电脑已然黑屏。侧耳聆听,妻儿早已熟睡。推开窗户,夜正浓,冷月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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