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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果来到栀子村雪米家时，秋天的太阳正在偏西。青果在雪米房门前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进去？

 

    青果不是树上结的那个青果，他是从薛姨娘的肚子生出来的。他出生时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春天的乡下尽管景色怡人，人们的脸上却泛着菜青色，不是别的原因，饿的。薛姨娘生下青果一整天才吃上两个青涩的毛桃，她把毛桃在衣服上擦了擦，一口咬下了一多半，咬紧牙关说，就叫他青果吧。青果就成为了青果的正式学名。

 

    雪米最喜欢讥笑他，张开嘴，一口又白又细腻的牙齿脆生生地吐出一句话，青果我想吃你。说完，抿着嘴直乐。青果羞红着脸，面子上不理睬，心里直热乎。这样一个清纯可爱的小女生，想吃自己，吃了也值。

 

    雪米是青果的邻居，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自然是一同上学回家。初中时不在一个班，早出晚归跑通学，两人还是结伴同行。到了高中，雪米考到县一中，青果成绩差一些，去了五中，好在是同一座县城。雪米当然是寄宿，而青果家里穷，还是跑通学。一个学期下来，青果的皮肤晒得油光可鉴，黑得十分均匀。每到星期六下午，他会绕一里多路，早早在一中的校门口等雪米。雪米从校园里跑出来，远远地喊，青果，我来了。雪米的同学就讥笑雪米，黑马王子来了。雪米也不辩驳，把行李朝青果的怀里一塞，开心地说，走吧，回家。

 

    从县城到栀子村有十公里路，走路赶紧也要一个多小时。青果每到周末，就很兴奋，平时寂寞的乡间小道这会儿看起来是那么温馨，小鸟的叫声都比平时动听。一点儿也不觉得长，到家时都感觉还不过瘾。雪米有时很兴奋地哼着歌，有时，兴高采烈地说着班上的事儿，青果就尾随在她的身后，充当忠实的听众。偶尔，雪米回过头来看他一眼，他就紧赶几步，说，听着呢。雪米就会莞尔一笑，接着说话或者唱歌。当然，雪米忧虑的时候，青果越发不敢说话。这样的日子不长也不短。三年，转眼就要高考了，高三末期，薛姨娘卖了家里的大水牛，让青果寄了宿。青果放下课本的时候，他就会想象，这会儿，雪米在干啥？一定在看书，阳光透过窗户，雪米坐在教室里看书的样子一定十分美丽。想到这里时，他又会强迫自己拿起课本。集中精力冲击高考，整个一学期就放过“五一节”一天假，一放学，青果就百米冲刺地赶到了一中的校门前。雪米刚刚走出来，见到他时惊讶地问，青果，咋瘦了？俩人走出县城时，青果突然发现雪米长成大女孩了，身材婀娜有致，亭亭玉立，就象村里的栀子花，清香可人。

 

    青果，歇一会儿吧。雪米提议。

    青果超过雪米，跑上水库大堤。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白纸，垫在了堤坝的青草上。青果伸出手，把气喘吁吁的雪米拉了上来，雪米没有迟疑就坐在了青果铺好的白纸上。而在雪米的面前，刚好有一朵盛开的栀子花，雪米贪婪呼吸栀子花香时，青果就会对着水库愣神。青果很喜欢这座水库，这座水库里的水很清亮，能清楚地把周围的景致描摹在水面上。有时，青果会有很多奇怪的念头，水底下有没有宫殿？宫殿里是不是住着快乐的王子和公主？

 

    青果，想什么？想媳妇？雪米问完，抿着嘴直乐。

    没，没有。青果结结巴巴地分辩。

    青果，你想过媳妇没？

    没！青果很果断地说。

    长大了，我给你做媳妇，行不？雪米很调皮地逗青果。

    怕是配不上你。

    只要考上省城，我就答应嫁给你。雪米毫不犹豫地说。

    好。

    雪米哈哈大笑。青果很认真地看着雪米的眼睛，认真地对雪米说，真的，不许反悔。

    雪米停下了笑声，站起来认真地说，真的。

 

    青果回到家里兴奋得一夜未眠，他发誓一定要抓紧接下来的日子，顺利考上大学。他通宵地看书，他妈妈，也就是薛姨娘几次来到房间催他睡觉，他也没有理会。

 

    高考终于如期而至。发榜那天，青果果然考中了省城的一所银行学校，雪米也考取了省城的交通学校。青果很兴奋，他一口气跑回村子，直接来到雪米的家，把这消息告诉了雪米。雪米正在吃西瓜，听到后也很兴奋，把没吃完的西瓜塞进到青果的嘴巴里，青果一下子呛出了眼泪。

 

    来到省城后的青果这才知道山外的世界有多大，等他拼命熟悉这城市空气之后，他才突然意识到有好几个月没有见到雪米了。他提笔给雪米写了一封信，将自己的学校情况做了详细介绍，并邀请她来学校做客。完了，还在信里附上了一句：“我很想念家乡的栀子花，还有在栀子花边说话的人！”信发出去后一个月也没有收到回信。青果想了想，还是过去看看。银行学校和交通学校相距四十公里，星期天赶过去时，雪米还没有起床，在宿舍外等了好久，雪米才匆匆出来。青果嗔怪道，懒猫，日上三秆了，还在睡觉。雪米说，你不来的话，我这一觉可以睡到天黑。

 

    俩人在校园里说了一会儿话，青果正要表白自己的思念之情时，一个高个子男生就来到了面前。

 

    “这是黄力，我的男朋友。”雪米很自然地介绍道。青果的脑袋一轰，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男朋友？青果很艰难地想象这三个字的含义,所有的自信一下子荡然无存。他强打精神地和黄力握了一下手，机械地跟着他俩走了一段路。然后拒绝了一起吃午饭的提议，坚决地返回了学校。

 

    青果很痛苦，他蒙头睡到了第二天。

 

    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去看雪米，一直到毕业。寒暑假，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青果一次也没有回家，而是留在省城打工，凑足下期的学费和生活费。毕业时，青果和雪米双双又分回到了县城。

 

    回家时，雪米的一家人都搬去了县城，只剩下一栋空房子。青果问他妈，他们还回吗？薛姨娘说，她家里人都在县城工作，她哥哥生小孩后需要人照顾，所以，她和父母一起住在了她哥哥家，该回来时自然会回来。

 

    在人事局拿派遣单时，青果不期而遇雪米，青果问，雪米还好吗？雪眼睛里有一许淡淡忧虑，道：还行吧。

    黄力呢？

    早吹了，他分回到湘西，不现实。雪米就象说一件与已无关的事。

    青果心里就有了一些隐隐地期盼。

    “下雨后，我回家给你采一束栀子花，送来你单位，可以吗？”青果的目光很热烈。

    “不必了，春天已过去，栀子花没有初开时的清香了。”

    雪米说完，就步出了人事局的办公室。青果感觉儿时的雪米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青果分到了工商银行，他看了看雪米派遣单位，县交通局。不远，一箭之地。工作后一段时间，青果几次想过去看雪米，却找不到去见她的理由。

 

    有时在下班的时候，青果借故在交通局门外逗留好一会，却始终没有看到雪米出现。冬天来临时，雪花覆盖了大街小巷。青果从单身宿舍出来，心里一直很落寞。他不知道雪米好不好。

 

    青果问了问门卫雪米住哪儿，顺着门卫的手指，青果很容易找到了雪米的单身宿舍。里面有咳嗽声，青果敲了敲门。

    “谁呀？”门打开，雪米就出现在面前。

    还是那样清纯可爱，只是瘦了很多。

    “雪米，你病了吗？”青果关切地问。

    青果看到雪米正在绘制图纸，一大堆施工设计方案。雪米给青果递了一杯茶，说，可能有点感冒了。

    工作别太累，有病要吃药。青果坐在烤火炉边道。

    知道。雪米继续看施工方案。

    青果坐了一会儿，便起身。他走到门边时回头对雪米说：“雪米，我不会说话，但青果永远是儿时的青果，你可以随时来吃。”

    青果看到雪米的肩膀抖动了一下，她转过脸来对青果说：“雪米知道，可时，现在的雪米不想吃青果了。青果哥，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好，但我永远只是把你当成我的大哥。明年，或者后年，我就会结婚，男朋友是局里去年分配的学长，我们谈了一年多了，我想我比较适合他。”

    青果静静看了她两秒钟，读出了她眼睛里的执着，点了点头，步出了她的房间。

 

    这以后，青果再也没有来看雪米，春天来了，春天又去了。青果考取了复旦大学的研究生。他不想再回到县城，研究生毕业后，他要求在省城雪米曾经读书的交通学校当了一名教师。

 

    读研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雪米。在交通学校教书后，青果喜欢上了种花。他把家乡的栀子花种在了宿舍的阳台。

 

    栀子花的花期在5至8月，有一盆反季节培育的花种，可以让它在冬天里开花。他不止一次地想到过雪米。他很奇怪，自己怎么就没有走进雪米的内心世界？这时，他的年龄已经有了二十六七岁了，同事热心给他介绍对象，却没有一个他中意的。他内心里雪米的形象越来越清晰，始终丢不掉的是她。“青果，我想吃你。”有时，青果会在睡梦里听到雪米清脆地叫声。

    青果没有想到雪米会给自己来信，昨天早晨，走进教研室时，有一封信端正地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他一眼就认出了雪米的笔迹。

 

青果哥：衷心地祝你幸福！

    昨天，我妈妈告诉我，青果哥你结婚的消息，让我感到十分开心。妈妈还把你和嫂子的照片带给了我看，啊，真漂亮的嫂子。我都开心得流出了眼泪，真的，不骗你。从早上我拿着你们的相片，一直看到晚上。青果哥，你还是那样帅。

    明天，我就可以安心回家养病，我的病已经有了七八年了，以前我一直瞒着你，不敢告诉你，就是因为我不想拖累你。

    其实，在省城读书的第二个星期，我就发现，我患了严重的心脏病。医生说这种病会遗传，不能结婚，不能生孩子。收到你的来信后，我反复思考了很久，觉得自己不是配不上你的问题，是不能害你。所以，我找到了同学黄力，让他导演了那场戏。我的病除了我妈，谁也不知道，包括黄力也不知道。

    青果哥，你还记得小时候我经常说的那句话吗？“青果，我想吃你。”每当想起你时，我就会念出声来。有一次，我在办公室时，就不小心念出了声，同事笑话我，都冬天了，哪还有青果？他们哪会知道，青果不是果子，他是一位大帅哥。

    那年冬天的一个晚上，你来看我，我好开心。真的，你走后，我都没敢睡觉。生怕梦里会把你说过的话忘掉。青果哥，我知道，你的心里一直有我。就在我无数次骗过你之后，你始终没有怨恨过我，责备过我。在我的人生里，有你这样一位无怨无悔牵挂我的人，我还会有遗憾吗？

    也许在今天，也许在明天，我会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时间里离开这个世界。但是，我的脸上一定挂着微笑。真的，青果哥，我知道你现在很幸福，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青果哥，我现在写这封信时，我突然想到了我曾经对你的承诺：“只要考上省城，我就答应嫁给你。”其实，你考不考得上大学，我根本不在意，当时那样说，是激发你的斗志，让你发奋读书，跳出农门。在我的内心里，长大后嫁给你一直是我的心愿。可是，我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这是我一生最不能原谅自己的地方。青果哥，我没有嫁给你，不是不爱你，是因为不能爱你。所以，你一定不可以再耿耿于怀我对你的伤害，请你一定要理解我，原谅我。

    青果哥，现在我念着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好开心，好开心，我的青果哥终于有了自己的归宿，没有比这更让我开心快乐的事情了。

    青果哥，我已经请了病假，回老家养病。家里的栀子花是我最喜欢的。那种清香比得过任何一味良药。下辈子有可能，我再做你的爱人，这辈子就让我做爱你的小妹吧。

    此

致！

                  小妹雪米1992年12月26日

 

    青果一口气读完了信，心如针扎般的痛。他捧起了窗台的栀子花，几乎是跑步来到了车站。坐在回家的列车上，和雪米的记忆点滴浮现在眼前，他的泪水一次又一次浸润心头。雪米，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青果一千次在心里质问雪米，然后无法自拔地陷入了自责之中……

 

    来到雪米的家，雪米妈妈流着泪告诉了雪米的全部情况。

 

    原来雪米妈妈一直都知道雪米爱青果的事，薛姨娘也知道儿子爱雪米。雪米把自己和青果的点点滴滴都告诉了妈妈。并交待妈妈不许对任何人说。雪米的病越来越严重，但她不愿意让人家知道自己的病情，她对妈妈说，除非青果哥结婚之后，才可以。

 

    雪米妈妈找到薛姨娘，并把自己女儿的事告诉了她，薛姨娘流着眼泪听完了雪米的故事，便和雪米妈妈商量设计了一张结婚照片，放出了青果结婚的消息。雪米信以为真，才向单位请了长假，安心回家养病。于是，才有了给青果的那封信。

 

    青果听完雪米妈妈的诉说，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雪米妈妈说，雪米正在房间睡觉。青果艰难地走到了雪米的房门前，他停顿了两秒钟，轻轻地推开了雪米的房门……

 

    追踪后记：前天，说话的云去了栀子村一趟，青果和雪米，还有一个10来岁的小女孩，正在他自家门前的栀子花园赏反季节栀子花，原来，雪米被青果带到省城，动了一次手术，心脏病治愈后便结了婚，两年后便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这不，刚好他们回家度假，不小心让说话的云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