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有个王家庄》（下）

70．树林     日

我和李狠他们一群孩子在树林里疯跑，见到麻雀大家顿时静下来用弹弓瞄准射击。

71．一处高坡上    日

我们独在高坡顶上烧烤，然后摔碎烤礁的泥巴团，从里面撕出烤熟的麻雀。
李狠让张蛮他们依次领取烤熟的麻雀，直到我面前。
我刚伸手。
张蛮：“这麻雀肉是你吃的吗？”
我不理他只管去拿。
“慢！”李狠说
李狠首长般的弯下腰拍拍我肩膀，象领导一样平易近人的说：“有些问题我们还没有搞清楚。主要是你还没有给我们回答清楚，你不能吃麻雀！”
我问：“什么问题？”
李狠：“地图和地球的事！”
我说：“上次不是讲过了吗？”
李狠：“我没听懂。大家也没懂。”他回头问大家：“你们听懂了吗？”
张蛮他们啃着麻雀：“没懂，没懂。”
李狠：“地图是你爸爸的，你不觉得你有责任给我们解释清楚吗？”
我说：“大家打的麻雀大家吃！”
李狠：“大家说说，表个态！”
“带你玩就不错了，还想吃麻雀？”
“不讲清楚，就没得吃！”
李狠：“你看，这是大家的意见。这样吧，我也不吃，我陪你！”
李狠平静的看着我，其他人吃的很香。
我咽了口口水。
他们相互对视，得意的笑，没人再理我。
“不吃就不吃！”我起身走了，身后没有笑声。

72．野外   夜

爸爸正站在河边的高坡子上，很认真看星星。
我站在他的身边。爸爸知道我来了，说，星星是白天睡觉，我们是夜里睡觉，你怎么来了？却没有回头。
我仰起了头，无声的和爸爸看天空。
我看见了浩瀚无垠的夜宇宙。
爸爸看见我盯着天空，来了精神，对我说，说：“我们来看看大熊座。这是遥光，这是开阳，——这个呢，是玉衡、天权、天玑、天璇、天枢，人们常说的北斗七星就是它们。儿子，我们现在沿着天璇和天枢五位远的距离，喏，这个，最亮的一颗，”父亲一边说一边打开了他手里的手电，夜空立即出现了一根笔直的光柱，银灰色的，消失在遥不可及的宇宙边缘。父亲说：“看见了吗？这就是北斗。”
我仰起头，看着夜空。
我从父亲的手上接过手电，到处照，到处找。星光灿烂。手电的光柱在夜宇宙里到处游动。我在找。
爸爸不解：你在找什么？
我说：地球。
爸爸笑了，笑得很勉强，很柔弱，说：你在天上什么地球呢？
我说：你上次不是说地球在我们脚下，现在你又说地球在天上？
爸爸摸摸我的头笑。
父亲说：我们在地球上。地球也是宇宙里的一颗星。
我仰起头，看着夜空。
我说：地球到底在哪儿？
爸爸：在宇宙里呀。
我说：那宇宙在哪里呀？
爸爸双手比画着天空：这儿全是宇宙呀。
我跺跺脚下的地：那地球怎么又在这儿？
爸爸看着天空：你怎么没完没了？
我说：你不是说地球在天上吗？那我们也在天上？
父亲笑了。父亲的笑声里有难得的幸福，像星星的光芒。有一点柔弱，有一点勉强。父亲摸了摸我的头，说：儿子，不能这样用手电照天，你想想看，光柱子在天上拉得这么长，多浪费电哪。我们得省着点儿。这样太浪费电了。
我不理他。
我说：地球到底在哪儿？
爸爸：回去睡吧。
我说：到底在哪儿？
爸爸：你这小东西，越来越像你的老子了。回去睡吧。
我愣在爸爸的身边，愣了好半天，大声说：都说你是神经病！你管天上的事有什么用？
我一把把爸爸的手电扔了，手电开着，在坡子上滚动，手电的光芒在田野里四处翻飞，爸爸大叫一声，立即扑上去追。
手电最后掉进了河里。河水被手电照亮了。手电的光芒在黑色的河水里照耀出神秘的光芒。越来越深，越来越暗。仿佛水怪在河里伸出来的手。
爸爸急得“扑通”一下跳进了河里去捞手电。
手电在水里是亮的，爸爸把手电捞出水面兴奋的叫我。
他看到远去的我，大喊：你看手电没有灭。爸爸见我不理他在我身后大叫我……我已经走在回家的路上，回头大喊：我要到地球边上去看看，看你说的对不对……
爸爸站在水里：你说什么？

73．树林边   日

李狠张蛮他们在吃麻雀肉。我走过去，他们没人理我。
我说：“我是来和你们告别的，我要到地球边上去看看，到了那儿就知道地球是怎么回事了。”
还是没人理我，光忙着吃他们的麻雀肉。
我说；“你们哪个肯和我一起去？”
没人吭声，全都看着李狠。
李狠领导的口气：“到地球边上会死人的。再说，我去了那儿，王家庄怎么办？是吧？”
“就是！”大伙一起附和着说。
李狠：“你去吧，回来把看到的告诉我们。万一你要是回不来，那我们就只当你死了。我们把你当烈士。吃吧！” 他把一只烤熟的小麻雀递给我，
他说完哈哈笑起来，张蛮他们也跟着笑。
我吃麻雀肉，也跟着他们笑。笑的很伤心。

74．我家  日

爸爸没在家。我在院子里的小桌子前坐下，妈妈端来粥和用布包着的饼放到我面前，“吃吧！”
我说：“不够，我要吃十张糖饼。”
妈妈：“神经病，越来越像你爸爸了。没有！还想吃糖饼……”
妈妈回身进厨房忙乎再出来的时候，我和烙饼都不见了。

75．鸭圈边 日

我在等鸭子下蛋。
爸爸站在不远处看我和鸭子。
我冲爸爸大声道：“你走开！今天鸭子不下蛋。”
爸爸傻傻的乐：“你偷了妈妈的烙饼我还没说你呢。”
我没吭声，看着鸭子下蛋，下一个我拣一个放到口袋里。

76．河边  日

破铁盆架在篝火上，里面有十几个鸭蛋在翻滚。
我躺在草地上看天空，奇形怪状的云彩飞快的在我头顶上划过。
鸭子在我身边的池塘里呱呱的叫。

77．乌金荡  日

风和日丽
我躺在小舢板上，头上盖了一只斗篷。八十六只也可能是一百零二只鸭子围绕在我的四周，它们全力以赴地吃。它们完全不能理会我内心的担忧。万里无云，宇宙已经没有了，天上只有一颗太阳。乌金荡的水把天上的阳光反弹回来了，照耀在我的身上。我的身上布满了水锈，水锈是黑色的，闪闪烁烁。
我突然坐起来，看了看乌金荡的水。我担心它们流动起来。我把斗篷放在水里，仔细地观察，看它有没有流动。我还用手划了几下，发现斗篷没有动，我这才放心了。
我的画外音：我很担心，担心湖水流动起来。万一大西洋的边缘决口了，满世界的水一定会发疯。水这个东西我是知道的，它们是手拉手的，它们一旦流动起来，眨眼看的功夫就会变成一条滑溜溜的黄鳝，你怎么用力都抓不住它们。最后，你只能看着它们远去，两手空空。水要是发起疯来，上岸你都来不及。——这一切都是《世界地图》闹的。可是我不能怪《世界地图》什么。即使没有那张该死的地图，世界该是什么样一定还是什么样。危险的确是存在的。我就是恨我的爸爸，人间的麻烦这么多，你不问不管，你去操宇宙的那份心做什么？北斗星再亮也只是夜空的一块疤，北斗星永远也不可能变成馒头、鸭子，甚至都不可能变成一粒芝麻。
我拿起竹篙，一把拍在了水面上。水面上“啪”的一声，鸭子们伸长了脖子，拼命地向前逃窜。

78．大纵湖  日

惊涛骇浪。
我把鸭子赶出乌金荡，来到了大纵湖。大纵湖一望无际，我坚信，穿过大纵湖，只要再越过太平洋，我就可以抵达大西洋了。

79．大纵湖  夜

电闪雷鸣。
我没有能够穿越大纵湖。事实上，进入大纵湖不久我就彻底迷失了方向。满眼都是水。我满怀斗志，满怀激情，就是找不到方向。望着茫茫的湖水，我喘着粗气，斗志与激情一落千丈。
鸭子们早就没有了。黑暗中，我站在船头。突然，一个闪电，借助于闪电，画面上出现了我。我头戴斗篷，雨水沿着斗篷的边沿哗啦啦直淌。我眼里的恐怖在闪电中抽筋。我开始哆嗦。

80．路上  日
我躺在门板上，几个外乡农民抬着我急促的走。
我有点象死了。

81．村子  上午

巷口，村长蹲在地上吸烟。我的爸爸蹲在他的身边。
我的妈妈在号啕大哭。
人们七嘴八舌。

82．王家庄    上午

社员：起来，起来了，到了，个小王八蛋子。
我睁开眼，严厉的一切都有些晃动。
社员把我带到了巷口。
我妈妈见到我，嚎叫着把我搂在了怀里。
爸爸伸出一只手，提起我的耳朵，把我拽到了村长面前。村长肯定喝多了，在我的面前一晃一晃的。爸爸无比谦卑，正在给所有的人敬烟，给所有的人点烟。
爸爸撒完香烟，厉声问我：到哪儿去了？
我：世界的边上。
村长：鸭子呢？
我用力睁开眼，说：掉下去了。
爸爸看了看队长，又看了看大队支书，大声说：掉到哪里去了？
我说：掉下去了，还在往下掉。
父亲仔细望着我，摸了摸我的脑门。父亲的手很白，冰凉的。父亲掴了我一个大嘴巴。
我倒在了地上。几乎在到底的同时，我就睡着了。也许是晕过去了。倒地之后我的父亲还在我的身上踢了一脚。
爸爸又给村长敬烟。爸爸说：小东西肯定吓破了胆了，满嘴胡话，肯定是吓成神经病了。
村长用胳膊把爸爸的香烟支开，重新点上了旱烟锅。说：八十多只鸭子呢。
爸爸：孩子疯了，他吓成神经病了。
村长：八十多只呢。

83．王家庄   日

（在充满自信的强有力的音乐中）
我大步流星的走在村里的各条路上。
李狠在一拐角探出头：“小疯子！”
我一回头，李狠象见鬼一般回头就跑。
我走在另一巷子里。
张蛮在一拐角：“小疯子！”
我漫不经心的站住。
张蛮他们撒腿就跑。
我走在另一巷子里。
王二一见到我就跑掉了
我的话外音：“后来王家庄的人一直喊我小疯子。“小疯子”从此成了我的名字。我非常高兴。它至少说明了这一点，我十岁的那一年就和我的父亲平起平坐了。我们像亲兄弟，你们谁能？”

84．王家庄小学    日

蓝天白云，红旗升起到画面中，被风吹的哗啦啦的响。（镜头俯瞰、下降）
我们看到早就被翻新的，并且也加盖了新教室的“王家庄小学”。
年近三十的我在升队旗。
孩子们在向红旗敬少先队礼。
我的画外音：许多年后，我在大学毕业的第三年辞去了城里的工作，回到王家庄，成为了爸爸王阿根创建的王家庄小学的第四任校长兼老师。爸爸和老村长都以故去，但王家庄小学还在，她将永远的存在下去。我儿时的朋友李狠、张蛮他们有时见到我仍玩笑的喊我“小疯子”，每当这时，我都会想起我的爸爸王阿根，我也时常在晚上去看天上的星星……

全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