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有个王家庄》（中２）

54．小学     日

远景。寂静的画面，远景中小学的轮廓。
只有风声。
教室里爸爸独自用纸糊窗户。
我走过去：爸！妈叫你吃饭呢！
爸爸就象没听见一样继续糊窗户。

55．我家小院   黄昏

爸爸和我在吃面，妈妈在乘面，妈妈乘一碗爸爸就一声不响的吃一碗。
妈妈：你个神经病，你要吃多少啊？
爸爸坐在饭桌前，突然一拍桌子，对妈妈说：“给我下一斤面条，给我打二十个鸡蛋！”妈妈一句话都没敢说。我不知道爸爸有没有把一斤面条和二十个鸡蛋全吃下去。

56．池塘      日

我在池塘放鸭子。
我跳进池戏水。水下的世界；清澈的水草，游动鱼和从水下看到的鸭子……
一粒石子丢到水里打在我头上，我起身看见李狠手里举着一个鸭蛋在冲我得意的怪笑，他身后是张蛮他们。
我站在水里：“鸭蛋是我的，还我！”
张蛮用烂泥投向我，他们一帮人都用烂泥打我，嘴里喊着：“还你鸭蛋！还你鸭蛋！”
“走喽——！”李狠叫着跑了。
张蛮他们也哄笑而去。
惟独一个女孩还站在岸边：“你为什么老是一个人不和大家在一起？”
“滚开！”我冲女孩怒吼。
“你要是和大家一起，就没人欺负你了。”女孩说完将手里的鸭蛋放在地上跑了。
我光着屁股上岸，远远的看见爸爸大步流星的朝城里的道路走去。
我的话外音：“┉┉爸爸又开始往中保镇去了，依旧两三个星期从我的鸭群里拾两个鸭蛋到镇上跑一圈，我们上课的内容多半变成了镇上发生的事情……”

57．学校教室内     夜

爸爸兴奋的展示他从镇上拣回来的一章破旧的世界地图。
我和同学们象看戏一样看着爸爸。
爸爸：看——，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这儿就是我们的祖国。这儿是美帝，这儿是苏修。
李狠：那我们王家庄呢？
爸爸楞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王家庄地图上没画！
爸爸的语气里带着遗憾。
教室里静得像没人一样，那种宁静让我觉得每个孩子的心都被伤着了。

58．王家庄 村口 日

村口大树上挂着爸爸的那张世界地图。
爸爸手舞足蹈的在给路过的村民讲述地图。
爸爸面前坐着和蹲着一大帮孩子，有李狠也有张蛮还有我。孩子们身后还有一些好奇的村民。
爸爸有些得意忘形，用一根树枝指着地图某出：“这儿是大海，这儿是中国……”
一村民问：“王阿根，我问你；这是什么？”
爸爸：“世界地图。”
一村民问：“哪儿来的？”
爸爸：“我用鸭蛋换的。”
一女村民：“鸭蛋哪儿来的？”
爸爸：“在我儿子放鸭子的地方拾的。”
女村民：“拾的？那叫偷！”
下一阵骚乱嘻哈，有人骂；“王阿根个狗日的偷生产队的鸭蛋！”
村长来了。
村长：“这个地图你要来做什么用？”
爸爸：“看。”
村长：“看什么，这上面有美地有苏修，就是没我们王家庄。你看什么？”
李狠胡乱插嘴：“你是不是要和美帝苏修联系来攻打我们王家庄？”
下面一阵大笑，爸爸也笑。
爸爸：“不是，噢，是是。”
老太太：“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从你大小一到我们王家庄我就对你好，每次路过我家，我家吃什么你就吃什么，你个王八羔子现在要让美帝苏修来打我们？你个坏东西，太坏了！”
下面响起村民象看戏般的掌声。
村长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
爸爸看看村长也得意的看看村民。
大家都对地图和爸爸议论纷纷。
一村民指着地图兰色的地方问：“那是啥？”
“大海。刚才就说过，这些个蓝蓝的地方就是大海……”
爸爸也不恼火，反而耐心的给人解释；地图不是要来攻打王家庄的，爸爸讲到激动时都有点人来风了。
村长和村民还有孩子们渐渐肃静象听说书的似的静静的听。
李狠张蛮他们也在下头，他们看我，我低头。

59．乌金荡    日

我又放起了鸭子。
鸭子们一到乌金荡就迫不及待了，它们的屁股对着天，脖子伸得很长，全力以赴，。我很无聊地躺在一条小舢板上，小舢板滑行在水面。
我从小舢舨上站起来，一头扎入了水中。
水下摄影：乌金荡的水底长满了修长的水下植物，它们在水下婷婷玉立。它们象微型的森林。我像一只鸟，在森林里四处飞翔。我游到了鸭子的下面，突然钻出水面，鸭子门吓得四处逃窜。
我的脑袋浮在水面上，大声叫喊。我和鸭子们尽情地游戏。
我看了远方一眼，脸上快乐的表情慢慢退去。
我的脑袋孤零零地飘在水面上。
一粒小石子落在我面前的水面上。
张蛮出现在岸边俯视着水里的我。
张蛮：“领导要找你谈话。”
我在水里：“谈什么？”
张蛮：“去了就知道了。”

61．树林  下午

李狠他们在树林里等我。
我走进去看到在地上画着东一块西一块图案。
张蛮：“你爸爸偷鸭蛋的事是个很严重的问题，现在是你了。关键是态度，你懂吗？”
我点点头。
李狠还是领导般的和蔼态度：“你过来，我们相信你绝不会把生产队的鸭蛋给你爸爸，是吧？”
我点点头，问：“你们是不是想让我拿鸭蛋给你们吃？”
李狠：“不，我们想要你爸爸的地图。”
“干嘛？”我警觉的问
李狠：“你不用紧张。你爸爸说地球是圆的，可这个地图上画的地球为什么是方的？”
“不知道。”我说
“不知道？刚才我说了，关键事态度！不知道算是什么态度？”
“不知道就是顽抗的态度！”有人帮腔说
“我爸爸没告诉我，我就是不知道。”
“所以，我们就需要地图来看个明白，可以吗？”李狠说
我点头表示同意。
李狠：“还有，地图上没有我们王家庄是不是说我们王家庄不重要？连美帝苏修都不如？这可是大是大非的事，你懂我意思吗？”
“不懂”
“告诉你吧，你必须给我们讲清楚。不然，你的鸭蛋和鸭子……”
“怎样？”我问
大家发出怪怪的笑声。
李狠用眼光示意张蛮，张蛮掏出弹弓拉开皮筋瞄准我。

62．我家      夜

爸爸王阿根在烛光下看地图，不时还用手电照着地图某处仔细看。
我在床上睡不着来回翻腾。
我问：“爸，你说地球是圆的，可这个地图上画的地球为什么是方的？”
爸爸：“因为地球太大了，纸上画不下。”
我说：“地球在哪里？”
爸爸：“地球是不能用眼睛去找的。你要问地球在哪儿，你不要问你的眼睛，也不要问我，你得去问你的脚。”
我问：“地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爸爸：“就是我们脚底下踩着的这个东西。”
我问：“那就是说地球上有我们王家庄？”
爸爸：“那是当然了，不然你脚底下踩是什么？”
我：“那地图上为什么没有王家庄啊？”
爸爸：“睡觉。”说完他叠好地图走出我的房间。
我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妈妈絮叨爸爸的声音。

63．田野   日

爸爸王阿根直愣愣的向村外走去。
我撒腿就往家跑，鸭子跟在我身后。

64．村口   日

世界地图平放在村头磨房的大石磨子上，不远处有一头驴。驴很平静。
李狠、张蛮、我等十几个人围在大石磨的旁边，我们在召开会议，讨论我们面前的地图，讨论我们的世界。
王二：你说地图上画的都是什么意思呢？
李狠做了一个很大的手势，手势由大到小，说，地图嘛，就是把世界缩小了，画在一张纸上。李狠做惯了司令，到了地图的面前，他更像一个司令了。
张蛮：是不是画地图的人把我们王家庄给忘了？——如果没忘，那我们在哪儿？我们不是这个世界上的？
李狠：我们当然是。
张蛮一指地图：那我们在哪儿？
李狠想了想，对我说：你说。
我说：我不知道。
王二：你们说，这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我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小方框，指着小方框说：“这就是王家庄”，然后我在方框上头画了一个更大的方框，又一个更大的方框，说：“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李狠看了看地上的画，说：“不对，地图上画得很清楚，世界不是方的，它的两边不是直线，而是两个大括号。
王爱国鼓足了勇气反驳李狠说：也不对，原来肯定是直线，你们看，世界的四周全是水，水把它们撑开了，这才变成了弧线。
王二：你们说，如果我们挖井的时候不停地挖，再不停地挖，我们会挖到什么地方去呢？会不会挖通了？
王爱国：你扯淡。
王二：我是说，我们站在地上，大石磨也放在地上，我们这个世界放在什么地方呢？是什么东西撑住我们这个世界的呢？
李狠：你怎么不看地图？世界在水上，一只飘浮在水上。
王二：那水是什么东西托住的呢？
我们都不语了。李狠摸着下巴，看得初，他也很愁。
张蛮的手摸着地图边沿的大弧线，突然有了新的发现：要是我们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世界的边沿，那该怎么办？不就掉下去了吗？
李狠回过神来，说：不可能。
张蛮说：为什么不可能。
李狠指了指地图，说：我们只能掉到海里去，不可能掉到世界的外面去，你们看，世界的这边是大西洋，那边也是大西洋，我们最多只能掉到大西洋里，怎么可能掉到世界的外面去呢。会游泳就可以了。
王二：要是我们在船上呢。
李狠看了我一眼：我又不放鸭子。
我开始担心了。我想我脸上的样子一定很难看。
张蛮：万一你在船上呢。
李狠脸上的样子也开始不好看了。
张蛮自语说：那我们会掉到什么地方去呢？
大家都静了下来。王爱国突然说：我们不会掉下去。
李狠似乎看到了希望：为什么？
王爱国：如果我们掉下去，那大西洋里的水不早就流光了吗？我们村河里的水也一起流光了。只要有水在，我们就不会掉下去。
李狠第一次变得谦虚起来：那你说是什么东西挡住大西洋的水的呢？
王爱国想了想，答不上来，同样开始担忧了。
李狠看着张蛮，用手摸着大西洋的边沿，说：这儿可能不可能有墙？
张蛮：照理说不会。
李狠：为什么？
张蛮：在这个地方砌墙，人站在哪儿？再说了，墙往哪儿砌？
李狠极度地不解：那水怎么就没有淌走的呢？
我说：可能那里很冷，全是冰呢。弄不好世界就是被冰挡起来的。
李狠：也有道理。要是冰化了呢？
王爱国：化了也不要紧。
李狠：什么意思？
王爱国：化了大西洋的水也淌不走。
张蛮：为什么？
王爱国：你说淌走了，那你说满世界的水会淌到哪里去呢？
李狠：那倒也是。
王二：我就想知道世界的外面是什么，肯定没有地，也没有水，万一我们掉下去，我们不会被摔死，也不会被淹死。
张蛮：我们就一直往下掉，一直往下掉？
王二：看来只能是这样了。
形势相当严峻。我们危在旦夕。
张蛮满眼茫然，我们都满眼茫然：我们的处境太危险了。
我们不自觉地靠了靠。挤在了一起。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了深刻的恐惧。忧心忡忡。
驴突然一阵大叫。驴的叫声吓了我们一大跳，我们撒腿就跑。跑出去几步，我们就停住了，十分紧张地朝四下看了看，又不放心地走了回来。再回来的时候我们更紧张了。我们的呼吸在喘，我们的瞳孔在不安地四处打量。
李狠对我说：你先把地图卷起来，我们过几天在讨论。散会！
我们都怕了地图了，仿佛它是个妖怪。我也怕，不敢去碰它。
李狠：听见没有？

65．桥面  日

所有的人都在过桥。每一个人都有些说不出来路的怕。我们第一次这样老老实实地回家。我扛着卷好的地图，一个人走在最后头。听见前面的李狠对张蛮的悄悄话；“……村长也有问题，为什么让我们上学？”
张蛮：“因为张家庄李家庄都有小学。”
李狠：“那为什么王阿根偷鸭蛋他也不管……？”
我心思浩茫。残阳如雪。

66．我家  晚上

我家正在吃晚饭。爸爸一边喝粥，一边看他从镇上带回来的新书《宇宙里有什么》。画面上我的表情依然十分严峻。
我终于忍不住，说：爸爸，你说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它有边吗？它真的是方的吗？
爸爸抬头：“你才是方的呢！”说完他继续看书也不理我。

67．田野   夜

爸爸王阿根手里捧着一本《宇宙里有什么》，另一只手拿着把手电一会儿照着书读一会儿照天空。
我的画外音；
爸爸近来的举动更奇怪了，这些日子天一黑爸爸就不见了。变得非常地神秘。他是在看星星。爸爸每天夜里头都去看星星去了。他的兴趣从地图上画着的地球转移到了更遥远的天空……
他手里的那本书叫《宇宙里有些什么》，是他刚刚从镇上带回来的。宇宙里有些什么呢？我不知道爸爸要弄懂这个问题做什么。在我看来，宇宙和黑夜是联系在一起的，宇宙只存在于夜间。天一亮，东方红、太阳升，这时候宇宙其实就没了，只剩下满世界的猪与猪，狗与狗，人与人。如果我的看法不错的话，宇宙其实就是我们在夜间所做的梦。爸爸白天里不干活，到了夜里却拿着手电筒照来照去的，除了能看见我们的梦，我不知道他还能看见什么。
我跟在他身后钓田鸡。
“快看快看——那就是海王星！”爸爸激动的说
我沿着爸爸的手电光望天空。
天空上月亮当头繁星点点，一片迷茫。
爸爸一看着夜空嘴里喃喃说：“我小时侯就听老人们说；天上有多少星星，地上就有多少人。”
“真的？”我惊异的问。
“你看——流星！”爸爸指星空。
“真好看——！”我看着空中划过的流星说。
“老人说，天上掉下一棵流星，地上就死一个人。”
“啊！”

68．我家   夜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两眼望着屋梁，失神了。
屋梁晃动起来，成了碧蓝的海水。
我沿着碧蓝的海水往前去，突然，海水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弯，笔直地向下去。
我吓了一大跳，醒了。下床。出去。

69．田野   夜

爸爸很认真看星星，我还是坐在他的脚下。
爸爸用他的电筒照他的星星然后给我讲；北斗星的传说，讲起明星和夜明星其实是一棵星。
我觉得爸爸那时就象个通晓一切的圣人。
我问爸爸：“地图的边，也就是世界的边在哪儿？”
爸爸用手店对照着书来不及正面对回答我的问题，背着身说：“地图上不是画着呢吗？有些学问书上已经写在那里了，就要自己去看，去研究和体会，不要老是偷懒问别人，自己想通的问题比别人告诉你的要强一百倍，因为是自己想通的。”
我问：“那真走到地图边上怎么办？就是到了世界的边上，我再往哪里去？”
爸爸抬头望着天空心不在焉的说：“走到世界的尽头，白天还好，万一是夜里，一脚下去，那个深渊是一个无底洞，我们掉下去之后，既不会被摔死，也不会被淹死，我们只能不停地坠落，一直坠落，永远坠落。”
我：真的？
父亲站在田埂上，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手电，仰着头，一心没有二用。满天的星光，交相辉映。
我说：“爸爸。全世界只剩下我和我的你和妈妈该多好。”
父亲对着漆黑的四周看了几眼，用手掸了掸萤火虫，犹豫了半天，说：“我们不说地球上的事。”
我把手电塞到父亲的手上，掉头就走。走到很远的地方，对着父亲的方向我大骂了一声：“都说你有问题，你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