髑髅的教训

                                何 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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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有闲，逛旧书店，意外发现了一套我梦寐以求的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鲁迅全集》。喜滋滋地把书带回家，精心地一卷卷擦拭干净，然后窝在沙发上随意翻阅，感觉很惬意。但在第二卷《故事新编》中读到《起死》一篇后，我心情突然沉重起来。鲁迅在这篇戏剧化的小说中写到，庄子在去楚国的路上见到一个髑（音dú）髅（死人的头盖骨，不同于骷髅），很想知道他的死因，于是请来司命大神复活髑髅，与他对话，不料复活了的髑髅却贪得无厌，要这要那，纠缠不清，还反诬庄子抢了他的衣服和包裹，要拉他去见保甲，庄子求巡士帮助才得以脱身。

鲁迅的这篇小说脱胎于《庄子·外篇·至乐》。把原文翻译成白话，大致是说:庄子到楚国去，途中见到一个髑髅。庄子问道:“先生是贪求生命、失却真理，因而成了这样呢？抑或你遇上了亡国的大事，遭受到刀斧的砍杀，因而成了这样呢？抑或有了不好的行为，担心给父母、妻儿留下耻辱，羞愧而死成了这样呢？抑或你遭受寒冷与饥饿的灾祸而成了这样呢？抑或你享尽天年而死去成了这样呢？”庄子说罢，拿过髑髅，用作枕头而睡去。到了半夜，髑髅给庄子显梦说:“你先前谈话的情况真像一个善于辩论的人。看你所说的那些话，全属于活人的拘累，人死了就没有上述的忧患了。你愿意听听人死后的有关情况和道理吗？”庄子说:“好。”髑髅说:“人一旦死了，在上没有国君的统治，在下没有官吏的管辖；也没有四季的操劳，从容安逸地把天地的长久看作是时令的流逝，即使南面为王的快乐，也不可能超过。”庄子不相信，说:“我让主管生命的神来恢复你的形体，为你重新长出骨肉肌肤，返回到你的父母、妻子儿女、左右邻里和朋友故交中去，你希望这样做吗？”髑髅皱眉蹙额，深感忧虑地说:“我怎么能抛弃南面称王的快乐而再次经历人世的劳苦呢？”

鲁迅是个现实的批判者，他新编故事，推陈出新，意在鞭挞人的贪欲和人性的丑恶。其实，在鲁迅之前，有出京剧《敲骨求金》也取材于这个著名的故事，但剧情编得更奇诡。据范福潮先生《戏说庄子》一文复述:一盗路过荒野，将一枚钱掉在髑髅的嘴里，被其咬住，盗贼敲骨取钱而不得。此时，一对父子路过，惊走了盗贼，二人也敲骨取钱，适逢庄子路过，见此情景，劝其离开不成，变成一只猛虎将他们吓跑。庄子心生恻隐，用阴阳宝扇将名为小张聪的髑髅复活，不料髑髅复活后，要这要那，未达目的，反诬庄子为盗，将其扭送见官。大堂上，庄子怒斥髑髅贪心不足，唱道:“小张聪生来命运低，吃了饱饭又要穿衣；穿上了绫罗和缎匹，你一心要娶美貌妻；二八佳人陪伴你，你一心只想做官职；当朝一品为首相，你一心要做皇帝去登基；金銮宝殿让与你，你一心只想上天梯；上天梯儿高搭起，你在那九霄云外、云外九霄只恨天低。这也是小张聪命该如此，气化清风肉化泥。阴阳宝扇扇化了你。”于是庄子把他又扇化成了一堆白骨。

因缘际会，髑髅本已起死回生，不料却因贪心不足生而复死，这个教训多么深刻！现实生活中落马的贪官们，为什么不接受髑髅的前车之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