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子

文/止止壶天 

读唐瑜先生的大作《二流堂纪事》的过程中，我的脑海里时不时就会浮现出我们村的“二流子”进法的形象。他在我们村可是名声不好。

进法长相很吃亏：又矮又瘦，贼眉鼠眼，脸上还有许多横纹，年纪轻轻时看上去就像个小老头。类似长相的人在我们村其实不止他一个，他的最大毛病是“不务正业”。在我们村，“不务正业”的人都被老辈人称为“二流子”。

我们村的老辈人比较死脑筋，他们所谓的正业就是在家务农，面朝黄土背朝天，安安心心伺田弄地。但进法最不爱干这玩意。那个时候还不作兴农民进城打工，他就换着法子折腾些别个。

进法砌过砖瓦窑制砖制瓦。砖坯瓦坯都是他自己一手压的，烧窑看窑封窑也全靠一己之力，没人帮他。用模子压砖坯瓦坯不是什么技术活，但耗体力。进法个子小，每天和泥制坯，浑身上下都溅满了泥浆。旁人看着都替他累，但他乐意，干得挺欢。坯子晒成一码一码的，很壮观。进法眯着眼睛看，脸上的横纹越挤越富裕。压够一窑的数后，他把晒结实的坯在窑里一层层码好，封上，开始烧窑。烧窑的技术含量要高一些，特别是要把握好火候，不然不是硬度不够就是烧得太老。我现在已经记不起烧好一窑砖瓦需要几天了，但我晓得在烧窑的那几天里必须有人不间断地添柴。人家烧窑都有人替换，但进法对别人不放心，那几天他干脆就睡在窑前的草棚子里，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直到感觉烧够火候了，他才利索地封了窑门，回家呼呼大睡。

结果可想而知：一窑砖瓦都是软沓沓的废品。进法铁青着脸出了村，请来师傅找原因，这才晓得烧的时间不够，土的粘度也有问题。他当即傻眼，扔下师傅扭头就走。这些废品后来成了一些人家砌猪圈的材料。

进法安生了一些时日，又开始折腾着养鸭子。他从山上砍来竹子，削成篾片，编成篱笆，把村前的小河围出一段来作为天然养殖场，然后从集市上搞来几百只鸭苗放进去。小鸭子在河面上游得欢，老队长找上门来了。老队长说，河是集体的，私人养鸭可能不行。进法说，照这么讲，进保家放的牛吃的也是集体的草，行不行？老队长和进法家有点牵牵扯扯的关系，上面的话也就是这么一说，他真正想讲的话在后头。老队长问进法，到了冬天，你的鸭子关在哪里？进法这下知道老队长是关心他了，便摸着头笑嘻嘻地说，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想过。老队长责备说，年轻人做事不能这么毛毛糙糙，前前后后都要考虑周全，不然肯定吃亏。进法想了想说，这个事情好办，村里的牛栏现在不关牛了，我可以给队里交点钱，冬天把鸭子关在那里面。老队长说，要得，你就好好养你的鸭吧。

放养的鸭子不需要主人操太多的心，它们饿了就钻进河里捉小鱼小虾和螺狮吃，饱了就在河滩上挤成一堆晒太阳。进法每天早晚各数一遍鸭子，数完就在心里拨算盘点钞票。

一天早上，进法还在床上做美梦，每天早起拾狗屎的老队长敲响了他家厚厚的木板门。老队长告诉他，他养的鸭子死了一河滩。进法受惊不小，跳下床就往河边疯跑，一看鸭子死了个精光，当场腿软。后来才弄明白，另外一个村有人在河的上游用“乐果”毒鱼，没想到药性过大，殃及下游吃了死鱼的鸭子。前村后村都是熟人，只能赔几个钱了事。

经历两次打击，进法彻底失去了精气神。他在屋里躺了几天，被老婆唠叨得烦了，大吼一声摔门而去，一走就是半个月音讯全无。此后他就一直过着东游西荡的日子，没有人搞得清他靠什么维持生活。只要他回村，总有谁家的鸡或狗遭殃。丢鸡丢狗的人家心知肚明，但无奈他何。老队长和他打照面，也只能摇摇头，叹口气。

进法已经很久没在村里露面了。前两天，村里有人在县城碰到他。听他自己说，他在县城开了个小店卖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