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月色

网络上流行着一首被称为“彼得·潘宣言”的歌：

我不想长大/长大后世界就没有童话

我不想长大/我宁愿永远又笨又傻

但是我们无法拒绝成长。作家木心说：“时间是铅笔，在我心版上写许多字。时间是橡皮，把字揩去了。”

字揩去了，刻在心版上的痕迹依稀可辨。

正是循着这依稀可辨的痕迹，我在腊八节的晚上，走进了位于厦门建业路的“旧时月色”。两位女主人同时患上了怀旧症，让时光通过朴拙的陈设倒转。我喝着甜稠的腊八粥，恍惚间竟陷入了对旧日时光的怀想。于是，窗竹摇影、野泉滴砚的光景挥之不去，心中禁不住惦念起故乡屋角的炊烟、流窜的野狗、溪涧的游鱼和缠绵的乡语。

村头的那棵老樟树还站在风中等待夜归的人吗？几百年的时光苍老了它的皮肤，但是它的叶却黄了又绿、落了又生！这位至今不长胡须的智者在晨曦中目送过多少走向山外的背影啊，当许多年之后，这些背影又转身沐浴着星光走进它的视线时，它依然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处。

我注视着这位长者，抚摸着它粗糙的皮肤，贴上左耳倾听它汁液的流动，然后弯腰拾起几枚落叶带回城里。我知道，不论我走出多远，我都走不出它的视线。

走过一座摇摇欲坠的木桥，我走进一片竹林。竹叶青翠，竹衣微黄，竹干笔直如射向云天的响箭。这里曾是我们童年的乐园。我们捡蘑菇，我们挖竹笋，我们追逐长着长尾巴的山鸡。一只小刺猬从洞里探出小脑袋，冷冷地射出它身上的箭，吓得我们抱头鼠窜。一群野猴在竹梢上灵巧地荡来荡去，时不时做个鬼脸，我们眼巴巴地望着它们游戏，盼着那只小猴子能落进我们的怀里，但它们从不失足。山鸡很多，毛色艳丽，在我们的脚边来回穿梭，我们追，它们跑，我们摔跤，它们瞪着明亮的小眼睛看笑话。我们拿它们没办法。

溪涧里的小鱼也和我们捉迷藏。溪水清亮，树枝的投影在水面织出花纹。小鱼儿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地游来游去，自由自在。我们下钩，它们围成一堆窃窃私语，派出侦察兵趋前嗅一嗅，绕着香饵转两圈，然后继续闲游，不再理踩。我们下水捕捉，它们以闪电的速度散开，按照平时演练的路径迅速隐进石缝里，不给我们亲密接触的机会。我们刚回到岸上，它们又出来招摇了。有一次，一只小鱼躲闪不及，被我逮了个正着。没想到小家伙力气相当大，左挣右扎居然从我的手里滑脱了。

还有村后的那帘瀑布，也像精灵似的经常闯进我的梦里。那是我们夏日的天堂。瀑布落差不大，我们在水潭里站成一排，躬身接受免费按摩，畅快淋漓。曾有一条水蛇飞流直下，落在小胜的脖子上，吓得小胜丢了魂，最后还得劳动阿金婆才把小胜的魂“叫”回家。

现在我的世界里已经没有童话，因为我远离故乡。我只能坐在“旧时月色”里怀想、怀想，让思绪游向有老樟树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