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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一生就是一列火车，王二这么认为，但王二的女人不太明白：“女人怎么就成火车啦？”

王二说：“知道你有什么爱好不？”

“说说看。”

王二说：“你有两大爱好，逛街，吃零食。一直逛街、吃零食，然后逛街、吃零食，所以逛吃逛吃逛吃……”

当年王二学美术，画得也算有板有眼，可一个学校一个学校地排着队去考专业，愣是一个也没考上。各个大学把门一关，就把他给挤到风吹雨淋的建筑工地上去了。

虽说大学的门槛把王二的鼻子碰扁了，但并未影响到他对艺术的嗅觉，这使他在打工之余，头脑仍然像电焊枪一样冒出哧哧的火花。某天他从建筑工地回来，路过已经开张的夜市，便很想给女人买点东西，可摸摸兜里却没什么内容，就跟卖家刘三攀谈起来，权当歇歇脚。

刘三说：“难啊！你说晚上灯光暗，视线不好，我有些东西根本不是卖出去的，而是被他们拿走的。”

王二低头不语。卖家说：“怎么不说话了？”王二说：“你找块木板子给我。”

王二在一块大木板上三笔两笔就画出了一副漫画，然后在一边写上了一行文字：小摊没有监控，上苍有双眼睛。

至月底，王二拿到了一打沾满水泥灰的工资，想这回可以给女人买点东西了。刘三却说：“到处找你找不到，你可来了。你想买什么，我送给你。”

王二有点丈二和尚，但摸摸头，七八天未洗的头发依然刺刺愣愣，浓浓密密。刘三说：“你说奇了，自打把你画得木牌子往外一挂，再没丢过东西。你怎么想出的这一招？”

王二说：“不瞒你老哥说，我刚进城的时候，曾在一座大桥底下像截路一样地要过饭，我从一本小书上看到过一则故事，说的是一个盲人乞讨，跟前放只破碗，干坐一天也难得听到几次钢嘣的脆响。后来来了一个有学问的人，观察一下后，也像我一样，找了块木板，在上面清清秀秀写上了一句话：春天来了，我却看不见她。结果路过的人无不驻足，特别是那些女人们，仅仅是看着这句话，眼泪就流下了。这样一来，每天施舍的钱哪里是一只破碗能盛得下的！”

王二走了，望着王二的背影，刘三禁不住地嘀咕：“好家伙，这是建筑工吗？”

从此，王二成了刘三的偶象。王二每次经过，刘三都要把他拽住，谈个没完。

不过王二在他的女人眼里并不高大。刚结婚那阵儿，王二的女人分配给他的任务是涮碗，王二于是把水呼隆来呼隆去，锅碗瓢盆团团转，却就是涮不干净。女人想，这得需要多少水啊！所以女人又让他分管洗衣。王二洗衣基本也是照着洗碗涮碟子的方子来，水笼头一江春水万劫不复，一应衣物飘来荡去仍是污渍片片。于是女人说：“你还是分管买菜吧！”结果王二买的菜既不如女人买的好，也不如女人买的便宜。女人说：“你到底还能干什么！你跟我来。”

王二跟着女人去了市场。市场上热气腾腾，一派浓郁的生活气息。在西红柿摊前，女人说：“我想做个西红柿汤。”说着就选了一大两小三个西红柿，卖主一称说：“三块七。”女人说：“其实做西红柿汤也用不了这么多。”卖主就把那个大西红柿拿下来，一称，说“三块。”王二怕女人糊涂，正要说话，却见女人扔下七毛钱，拿着那个大个的西红柿拽起王二就走了。

回家后，女人说：“怎么样？”王二一路上没住下地摸他那一头刺刺愣愣的脏发，这时还在摸着，说：“还真有学问。”

两口子正这么说着，有人敲门。说是门，其实就是车库的卷帘，因为他们一直租住在一家人楼下的车库里。自从搬进来后，还没人敲过门。

来人是刘三。刘三说：“求你个事，你能给我孩子当老师不？”

王二说：“你儿子也想学做建筑？”

“学建筑干啥，学美术！”

“你这是笑话我呢？”

“你别管，你只管教就是。”

于是王二白天在建筑工地挥汗如雨，每周两个晚上拿着画笔，甩着一头脏发，装模作样地当起了老师。

一次，刘三的儿子说：“把你那些画借给我，我拿回去学习学习怎样？”刘三儿子说的那些画，都是王二闲来无事拿着老婆穷开心，顺便过过画画的瘾，画的都是自己女人原原本本的一些生活场景：一锅稀粥，热气腾腾，女人用铁勺搅动；女人把白菜摆在车库边上晾晒，怀里抱着两颗掉叶子的大白菜，门牙呲出，露着十分乡村化的微笑；女人几缕头发飘坠，叉着两腿，埋头洗衣服；女人照镜子，镜里是一个天仙模样的女人，镜外仿佛立着一个滚筒洗衣机；甚至女人上厕所、倒马桶，都成为一派生趣昂然的图景。当然，少不了女人的若干吃相，往嘴里扒菜，喝面条，吃熟烂的香蕉，啃带疤的苹果。还有熟睡中的女人，正穿衣服的女人。尤其夸张的勾勒，女人的腚有时看上去足有好几十斤重，赶上哪一幅，一对奶子也好像盛满了全天下的乳汁，仿佛能流成一条壮阔的河流，可以灌溉方圆几十里的庄稼。

又一天，王二下工经过夜市，看到刘三的摊子前围满了人，王二以为出了什么事，凑上去一看，原来刘三做了很多木板子，把自己那些画，确切说把自己的女人，全部挂在了那里。

王二挤过去悄声跟刘三说：“你这是做什么？”刘三说：“挺好的，大家都喜欢。”

王二说：“赶紧收起来！”

王二雇了一辆三轮车，拉着一车木板子往家走。到家，还没来得及卸，有一个老者跟过来，说：“我从夜市上跟了你一路，这是你画的？”

“我画的。”

“这样的画你还有多少？”

王二说：“多了，好几堆。”

老者说：“你找出来我看看。”

王二找了半天，却只找出了几卷，而且都折皱得不成样子。王二的女人说：“本来很多的，冬天生煤球炉的时候，我当了引火。”

老者说：“我是美术馆的，给你办个画展怎么样？”老者给了王二一张名片。王二一看，老者叫赵四，是美术馆馆长。

经过赵四筛选，王二的画展共展出了八十七件作品，叫《底色生活》。

王二办画展的消息轰动了所有夜市的卖主和菜市场上的菜农。大家都觉不可思议，一个建筑工能画出什么画？刘三要带着儿子去看，市场上一群衣衫不整的人也跟着刘三爷俩涌进美术馆，寻个究竟。只见几面墙上，一字儿排开，不过是一个普通之极的农村妇女在东一头西一头地操持家务，闲时便坐在太阳地里吃零食，面露标准的农村大嫂的笑容。其中有一幅，是一个卖西红柿的和女人相向，称盘上有两个西红柿，女人手里拿着一个大个的西红柿。卖西红柿的说：“是这个女人啊？我认识！”在晾晒白菜的那一幅画前，一个卖白菜的说：“这好象就是我卖给她的白菜。”

一个叫马五的摄影师也赶上这天来参观，他是被画展的名字《底色生活》吸引来的，当然吸引他的还有画主的特殊经历和身份。展厅里的这批特殊观众，与每一幅作品的互动，也格外别致。他们议论的是生活，几乎无一句与艺术沾边，但他们这议论本身与画幅又构成了另一种艺术。马五选取了一个全景角度，拍下了照片，取名《艺术市场》，发在了《生活场景》画报上，结果得了全国大奖。马五拿着两万元奖金找到赵四，想让赵四联系王二把那幅白菜画卖给他。赵四说：“你说的那一幅，早已经被一个叫徐六的人三万元买走了。”

消息再次传到菜市场，那个卖白菜的说：“这样不好，画的白菜比真的白菜还贵，以后谁还种白菜！”其实他想说的是，你王二能画，我为什么不能画？卖白菜的晚上回家也开始画起白菜来，可分明是照着一颗白菜画来着，画出来后，怎么看也象萝卜。从此，他还是把假白菜一抛，专心种真白菜，卖真白菜。

王二和女人终于有了自己的楼房，下面也带着一个车库。两口子亲热的时候，女人说：“你是不是喜欢腚大奶大的？”王二说：“瞎扯什么，都是画着玩的。”女人说：“你既然能把楼画来，那咱的车库闲着，你何不再画辆车来？”

王二的女人更加勤快地做饭，内容和质量都有了很大提升，但两人新鲜了没几天，就觉得饭菜的味道跟以前不一样，不如原来的有滋味。王二的女人说：“要不，别买车了，把车库改成厨房吧，我还是习惯在那里做饭。”王二说：“你赶快把里面那些白菜萝卜什么的拾掇出来，我得下去画画。”

没住楼的时候盼着像城里人一样能住上楼，如今真正住上了，王二结果一幅像样的画也还没能画出来。

退下来的赵四已经成了王二家的常客，没事两人就在车库里闲聊。赵四鼓动着王二再搞一次画展，但王二这时的想法是，自己什么时候再回到建筑工地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