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去街口
(2021-06-27 14:41:42)
三年里,去了三次街口。
第一次走的是绍濂长陔璜田这条山路。崇山峻岭,弯道盘旋,白云生处人家,炊烟袅绕云间,梯田好似从天边挂将下来。在峰顶看谷底的村庄,如同几块积木的拼搭。不断有小溪窄涧从路边跌跌撞撞地跳跃奔跑,与我们相向而行。突然豁然开朗,一汪晶亮大水在隐隐青山后遽然铺开闪动,有路牌赫然:街口。
临近中午,这里很安静,路人寥寥,店铺清冷,找一家开张的饭店竟不可得。几经转悠,寻得一家面馆,于是十人便下了十碗面。
店主是一位中年男子,将十只蓝边粗瓷白碗在灶台上一字排开,大锅滚水,面是新鲜湿面,盘起扔下,动作甚是娴熟。
碗宽容敞大,青汤清水,浇头是干笋丝豆腐干炒肉丝,笋很嫩、肉很鲜、豆腐干很香;面也很有筋道,爽爽的,让人严重怀疑是手工扯拉出来的。
众人都呼啦啦地埋头吃,个个见碗底,有啧啧声出:就凭这碗面,也不虚此行呵!
我对街口面条不甚了了,而于这个千年古镇倒略知一二:三国时,东吴将领贺齐曾兵分两路进军歙休一带,南路走的就是街口,逆流而上;南北朝侯景之乱,乡人程灵洗率乡勇以街口为据点,扼守歙县南大门拒敌;太平天国时,这里亦是太平军与清军鏖战之地。
清代著名书画家汪洪渡有诗云:万山落飞瀑,竞向青溪会。萦回穿松杉,葱郁纷映黛。而今水阔浪平,荡漾的碧波下,沉睡着一个千年古镇。
上世纪五十年代,下游建新安江水库,古镇大部沉入水底。一部分不愿离开故园的乡民,上靠江边的山上,筑屋而居,遂成今日街口之格局。只是当年老街口的那份古意、那份繁华已不复存在。昔日的老屋,唯一剩下了一栋---街口村的张林福宅,乃两进三开间的明代建筑,列入安徽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远眺这栋房子,它显得老态龙钟,也很孤独,风雨沧桑数百年,无言地见证着街口的前世今生。
又去了街口码头。码头居高临下,甚有气势,一只船泊在水边,无所事事;于是载着我们一干很无聊的人,摆了一个来回,渡资每人两元。
第二次走的是武阳、小川、新溪口。道路沿新安江蜿蜒曲折,正是柑桔成熟时,沿江水边和山头,呈现一片片金黄;路边则是乡民摆的摊子,刚摘下的柑桔一堆一堆如同小山,价格便宜得让人咋舌。不时有人停车买买,成筐成篓地往车上装,全然不顾已造成了交通堵塞。
对岸青山屋舍历历在目,屋舍皆为白色的楼房(不完全是徽派),在青山衬托下,显得很巍峨,也很精神,更有一种清清白白的朗爽。家家门口有一个水埠头延至水中,一叶小舟静静地泊着,等待着主人解缆催发。
为保证新安江水质,沿岸全面禁捕,渔民上岸,渔船上交,每户留一只小船交通出行;同时拆除养鱼的网箱,清理水道。放弃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营生,重新开始创业,无疑是十分艰难的抉择,老百姓很顾全大局,而今江上不见一个打渔人;有小船从对面划过来,船舱里满满是柑桔,远远望去,像一朵金黄色的花灿灿地开放,在水面上漂着。
这次去街口,当然是冲着柑桔去的,无非是敞开吃、放手采。朋友家的果园上百亩,由着你们搞!朋友宅子临水,大大的阳台把江面一览无余,几株柑桔树斜着身子倔强地长上来,成熟的果实触手可得。
即便是吃,也得装模作样地弄些意境出来:几把竹椅,一篮柑桔,就这么慢条斯理地剥着、吃着,任江风徐徐吹来,看对面青山连绵,说些漫无边际的闲话,不远处时不时地传来几声狗吠;
人生的怡适,大抵如此。
当然,也有若干手脚闲不住的,立马拎着篮子就上了山,半个时辰,满篮柑桔,满头大汗,满脸兴奋,成就感获得感与秋天这个收获的季节相得益彰。
他们还对朋友嚷嚷:许多柑桔都掉到地上了,再不捡起来就要烂掉了!
朋友笑而不语,那神情分明是:谁捡就归谁,分文不取。
要捡得雇人,还要运下来,划不来!
第三次走的是水路,坐快艇从深渡直抵街口。
这条路便捷省时,只须四十分钟,劈波斩浪,一往无前,且有风景观赏。我们与之同行的是黄山市新安江水质监测的有关人员,为首的是方站长,一个面孔黝黑的中年男子,快人快语,他笑道:那是前几年坐着皮划子,把新安江水系在黄山的每一条溪流走了个遍,让太阳晒的。
我深以为然。
他们是例行公事,每月两次去街口皖浙两省水面分界处取水检测,关乎皖浙两省新安江生态补偿,一点马虎不得:界面上水质达标,浙江付安徽费用款项;反之,亦然。民间俗称:水质对赌。已进行了十年三轮,谓之“新安江模式”。
下游千岛湖的水,近三分之二是新安江流去的。
为了“一江碧水出新安”,上游的黄山市真正是全民动员,竭尽全力,有“十大工程”启动:排污权管理工程、城市污水治理工程、化肥农药替代工程、绿色特色农业发展工程………..
于是,他们的一招一式,在我们眼里便有了仪式感,甚至相当庄严。
快艇先靠岸至水边一矗立大楼前,上书:新安江街口水质自动监测站。隔江遥对着的,则是浙江省的同样。两站之间的江面淼淼,该是皖浙的水上分界处,亦是取水地吧?
上岸在楼里休息一刻钟后,两位浙江监测人员从杭州开车至,黄千高速尚未开通,要走三个多小时,也是风尘仆仆。
会合后,一同上快艇“突突”至江中心停下,在艇前部放下取水瓶,分上中下三个深度取水三瓶,倒入桶中;
地方逼仄,仅容三四人,全部步骤由双方人员共同完成,动作当然是默契的,也是重复了多少遍了。
返回,在监测站里沉淀半个时辰。然后过滤,双方各取瓶数个,洗净,将水分别倒入封好,置放特制的专用箱里,最后签单数份,完成手续;水各自带回杭州与黄山用专门的仪器设备检测。数据有时要在当天夜半才出,双方比对分析后并记录在案。
此乃水质如何的基本数据。每桶水关乎数百万人民币的流向。
完事后吃饭,我们跟着蹭。下午依旧坐快艇回。望着艇尾溅起的簇簇浪花,不由想起新安江源头六股尖的那一挂飞瀑。一滴水,行程几百里,到街口往下再流进千岛湖,还得要“有点甜”,这种“大自然的搬运”,可是一个巨大的系统生态工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