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一碗面条的N种浇头
(2018-06-04 13:14:55)
在徽州,能想像一碗面条没有浇头吗?
倘若如此,那只能是面条一碗了。
徽州人很看不上沪上的阳春面,清汤寡水的,上面漂浮着几段青葱,还美其名曰:青龙过江。不过,我还是挺喜欢它的,清爽、价廉;当然,最重要的是汤水里搁了新鲜的猪油。
肉丝面,浇头便是肉丝了,看似简单,其实它是很讲究的。肉取自猪之前胛或后腿,肥瘦三七开。笋是第一佐料,春天的鲜笋固然是好,可总不能四季皆有吧!其实,最佳选择是毛笋的笋干。长于高山,上承天露,下接地气,纯粹自然。坊间传休宁璜尖深山里的毛笋最好,而且笋干是炭火烘焙出来的,不用太阳晒,特别嫩。其次是五城龙湾的豆腐干,老品牌;我每次从徽州回都带不少,本意是好好炒几回肉丝解馋,但大多成了夜里看电视时的腹中之物。剧情很无聊,嘴巴很寂寞,操作很便捷,用热水涮涮便可细嚼慢咽,且原汁原味。
铺陈在面条上的肉丝要有型有范,刀功至关重要。幼时,屯溪街头一菜馆某切菜师很吸引我眼球。菜啊肉啊,在他的刀下由着横竖粗细,块段片丝地摆布。他干瘦老头,身子骨硬朗,站在案板前一个钟点不动弹;运气匀和,动作如一。只是偶尔停下喝口水,抬头看看一米开外全神贯注的我,笑笑。我发现他嘴里有一颗大龅牙,这点瑕疵一点不妨碍一段时间里我对他的无限崇拜。刀下最多是肉丝、豆腐干、莴笋、萝卜一类。他眯着眼,刀几乎不离案板,只听轻轻地不间断的“笃笃”声,这些肉蔬过刀后细如发丝,如瀑布般地涌出,看得你眼花缭乱。这种刀功出来的活,做成浇头,能不使一碗面活色生香,徽风悠悠?
肉丝面,也是待客的礼数。春节拜年,进了主人门,拱手作揖后,除茶水果盒包子鸡蛋伺候外,再奉上一碗肉丝面,足见你与主人关系非同一般。我很喜欢这种很有仪式感的场面:老宅堂前八仙桌一张,周边四条凳,桌面上有热气腾腾的肉丝面八碗,一帮子至爱亲朋客气着依次入座。那面与平日大不一般,浇头足足占了三分之一;但也只是浅浅一碗,用白瓷带蓝边的碗盛着。过年嘛,谁的肚子里不是油水足足!岂能让客人吃饱了撑着难受?村西头还有一家要去,再上来一碗咋办?
第二种浇头是咸肉。客人来了,一碗面上盖一块至少一两的咸肉,饭菜都有了,也还大气。最好五花肉,厚实方正,白里泛黄的肥肉晶莹透亮,上面两条瘦肉如线一般隐隐现现。一咬下去,满口充溢农家土猪肉之特有咸香,油从嘴角流出,却也不腻。过去乡村生活艰辛,此等大肉面自家只有在春天采茶插秧,夏天抢收抢种(双抢)才能吃到。那是一年里出大力、流大汗的日子,再精打细算的农妇也要让出活的男人们吃好啊!
荷包蛋是第三种浇头,分为白敷和油煎两种,都是简单易行的。徽州人一般取后者为多,盖因徽菜重油重色,面汤也要放酱油的。有金黄灿烂的荷包蛋做浇头,相得益彰。在店家吃你可随意添减,待客可一定要成双成对。有主人热情,一碗面上盖了一层肉丝,碗底还扣了俩荷包蛋,真正是面子里子都有了!你感动了,也暗暗叫苦:这怎么吃得下去?有外地文人见之这样感叹:徽州人真够内敛的呀!一下提升到地域文化的高度。
再排下来就种类繁多举不胜举了,特点是朴素实惠。我最喜欢的是辣椒炒豆腐干。豆腐干自不待说,龙湾首选,拒绝真空包装,早晨且去菜场自行采买湿漉鲜软的;辣椒切忌大棚,这很难做到,除非正当时令,你自己挎着竹篮,去农家菜园摘取。这好像已成为乡村旅游的一个项目,城里来的贵妇人花枝招展,颤颤地进菜地采摘摆拍。突然,一个蛾子什么的从辣椒棵里飞将出来,吓得她甩了篮子,逃之夭夭;惹得一边的乡民哈哈大笑。
我喜欢吃面,每次回故乡,都认定一家吃几回。店面临街,不大,清洁。浅浅一碗面,浇头五六样,有辣椒炒笋丝,烧笋衣,炒莴笋,腌豆角,腌生姜等。素是素,但家常、可口,不折不扣的徽州味道。用大钵子盛着,满满的,可任意添加,颇似汪曾祺先生在西南联大做穷学生时去的那家小饭铺,各色小菜可以由着你吃。
我尤其喜欢其中一味:酱烧萝卜丁。酱估计是自家做的,味道纯正醇厚,萝卜切成方正小块,烧得很入味,进口几近酥化。舀一大勺浇在面上,搅拌上下来回,比过北方的炸酱面。略为欠缺的是,少了一点虾皮什么的;别小看这玩意,绝对地提鲜振香。
今年春天,几个外地朋友来徽州玩,我陪他们来此店早点。品尝了锅贴包子诸品种后,最后要吃面。女士们估计基本饱了,要了两碗面几位平分;却不肯放过那几样自助浇头,都狠狠地大夹特夹,一副不吃白不吃模样。当然,主要是浇头好吃可口。未了,老板娘用当地方言与我结账,原本八元一碗收十元。我不解。她语气不平地说:像她们这种吃法,我不关门才怪呢!看你是这里的老吃客,才加收两块。我连连点头称是,赶紧付钱走人。出门后,她们问我用土话与老板娘说了啥?我回答:老板娘说你们长得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