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随记之三——用时间诠释爱情

到沈园时,下起细雨,如丝的那种。这不由让我觉得这是天公对我的提示:沈园不是一般的园林,这里曾见证过一段传诵千古的爱情故事,是宋代伟大爱国诗人陆游和唐婉的伤心地。也正因了这个缘故,我才急匆匆冒着小雨来了沈园,不是看景,而是寻找一段爱情故事的遗痕。

沈园，位于绍兴市区鲁迅路洋河弄口，原为宋代越中著名园林之一，是越州大富沈姓的私家花园，到如今已经近千年了。南宋绍兴二十五年（1155），陆游在此与前妻唐琬邂逅相遇，感伤之余，题《钗头凤》词于园壁，从此声名益著。宋以后，园渐废，仅存一角。1984年，依传世《沈园图》重建，总面积 7865平方米，其中葫芦池、水井、土丘均系宋时遗物。孤鹤轩、半壁亭、宋井亭、冷翠亭、闲云亭、放翁桥等建筑均按宋代法式构建。陆游所题《钗头凤》词及唐琬和词重刻于壁间，园内亭台楼榭、小桥流水、假山林荫，处处不经意间流露出江南园林的娇姿倩影。然而我却觉得，如果没有陆游和唐婉的爱情故事，沈园也终究还是沈园——一个很美但却美不过苏州园林的园林而已，亭台楼阁花草水榭虽然让人赞叹，但却不会有现在的灵动和魅力，不会让游人这么在如醉如痴中沉思。

走进沈园，似乎就读出一种凝重，虽然我知道这或许是一种心理作用。我无视园中的花木扶疏，蝶飞虫鸣，梅影点点，垂柳依依，固执地从断云石开始，经诗境石，一直找到断垣墙上的“钗头风题字碑”。边走甚至边幻觉出陆游当年和唐婉儿在园中相遇的情景。这是一次偶然的相遇，但却是一次影响沈园历史的相遇。他们都已不是怀春的少女少男，而是曾经的恩爱夫妻。他们在强大外力的干涉下忍痛分手又各自成家，而如今，却在沈氏园中意外相遇了。如果说很多情人的偶然相遇是一种缘分的话，那么这次相遇对陆游和唐婉来说却是一种痛苦和折磨。曾经的山盟海誓，曾经的琴瑟和谐，如今都成了往日的一把辛酸。相见不能说话，只能远远地用目光片刻地对视。然而正是这片刻的对视，他们彼此明白了爱情的刻骨铭心和有情人不能共同生活的惨酷。唐婉儿让仆人送给陆游一份酒肴，陆游触酒生情，忆起和唐婉曾有的恩爱，以及母亲逼迫休妻的残酷，顿时悲从心生，将酒一饮而尽后，索来笔墨，于是一首用心和血写成的词在沈园墙上诞生了：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绢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短暂的相遇，很快成了沈园的一抹日移花影。事情若到此为止，也不过是他们生活中的小小涟漪，甚至于是文人的一次笔墨游戏。然而陆游走后，唐婉在粉墙上看到了陆游的词，勾出自己的心事和更大痛苦，含悲和了一首词：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栏珊，怕人寻问，咽泪妆欢。瞒！瞒！瞒!

唐婉自此次相遇后，郁郁成疾，不久便怀着怨恨去世。而陆游也由此更加重了对唐婉的忏悔和负疚，以致抱恨终生。后来他多次写诗怀念唐婉，75岁时还专门写了《沈园》诗：“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到82岁时，仍念念不忘唐婉：“城南亭榭锁闲坊，孤鹤归飞只自伤。尘渍苔侵数行墨，尔来谁为拂颓墙。”84岁时又写道：“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幽太匆匆。”对唐婉的一往情深可见点滴。

离开沈园时,我回头望望园子大门上方沈园的牌子,我忽然想起中国有一句被奉为经典的名言——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然而陆游和唐婉的故事,却让人仿佛冥冥中听到另一种关于爱情的解释：没有了婚姻，爱情同样将死无葬身之地。

山盟海誓好做,而不以婚姻为目的的很多山盟海誓,却常常在时间面前成了对虚伪爱情的揭露和嘲讽。

如今，陆游和唐婉都远去了，但他们之间的故事仍留在沈园的每棵花木上山石上水波中,成为不可磨灭的爱情遗痕。来到这里的每个人或许都意识到：爱情原来并不是断线的风筝，爱情也是需要有依附和归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