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有一条河——说是河其实宛若人工开凿的水渠。河水不深，但还算清。河岸乃丈许的斜坡，上面或者长满乱蓬蓬的杂草和荆棘，或者被开垦成了庄稼地，要找一个坐的地方还真不容易。
    然而终于发现了一块草坪，虽方圆不过数尺，草却是毛茸茸平展展的那种。我颇有点如获至宝——如今闹市里草坪虽不少，但能有如此雅境吗？左边是花生地右边种着芝麻，脚边是清凌凌凉丝丝一河碧水，头顶是亮晶晶笑吟吟一轮皓月,伸手可握满把熏风，张口可嚼一嘴清香，闭眼可品虫子们各种各样的妙曲。哎呀，真要飘飘欲仙了。
    怎么想到从灯火通明的闹市逃离到这里来？已记不清。似乎只是漫无目的地从喧闹中逃出来，偶然中就发现了这个地方，而且发现后立即生出一种轻松，一种从肉体到精神卸去重负后的轻松。舒舒服服地点支烟——尽管其实我不会抽，舒舒服服所心所欲地四顾。
    此地此刻的确难得，正所谓月朗风清，唯我独尊。郊区的农民都以回家体味劳动后的温馨，匆忙中把宁静丢到了田野里。于是蚱蜢，蛐蛐、蚯蚓自由自在地在庄稼地里嬉追玩耍了，于是芝麻的浓郁、泥土的淡香、野草的清甜飘飘荡荡缠缠绕绕，像柔若无骨的小手挠在鼻子孔的痒处，肺的痒处。
    天空晴极，颜色从正中间慢慢向四周溱润，由灰白而淡蓝而深蓝而浅墨，最后将天地融为朦朦胧胧的一体。月亮极圆，轻展柔柔密密的光网，将天空滤的纯净如碧一尘不染，连星星也被滤掉了只有远远漏掉的几颗，惊诧的往这边窥看。着使我记起了许多关于月亮的故事。
    一低头，忽然月亮进了水里，恰静安详地微笑着，或者说哼着一首歌曲，歌词就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果然再抬头，再低头时，完全恍恍然分不出谁是天上谁是水中月了，连其间傻乎乎的人儿也飘飘然若飞离尘事，置身于天空与月亮的妙境了。扑通！一只青蛙从芝麻地里跳进水里，接着又是几只，水便将月亮晃荡成满满一河碎银。花生地里一只青蛙叫起来，其他青蛙也跟着卡啦OK，蛙声片刻间顺河涨去，涨出了一河静极中的喧闹。
    忽然觉出身下有些潮湿，远来是将手不知不觉中伸到了水里，烟以浸得不知去向，撩起的水打湿了衣裤。
    以为在梦中。然而当望到远处城市夜晚的灯光时，方知似梦非梦。我只是暂时逃离了数不清的重负，但终究还要走进那嘈杂，走进那灯红酒绿，走进那由爱，由恨、由流言，由一切一切尘欲编织的袋子里。
    忽然想笑，痛痛快快地笑；想喝酒，疯疯野野的喝，喝完后呼啦蹦进河里，洗去那可憎的尘土——肉体上的，思想上的然后爬上岸，躺在这盈尺的草坪上来个月光浴。月光不是洁面奶吗？
    一辆小轿车从桥上驶过，车灯穿过月光直刺向夜晚的城市，光柱中的尘土若蒙蒙细雨。一个骑车人大概被车灯晃得睁不开眼睛，遥遥晃晃差点跌进路边的沟里。原来这条河和这片草坪离闹市是这么近，早晚定会被扩张的城市吞噬了。那时还能找到今晚这样雅致这么宁静的地方吗？
    嘴里忽然莫名其妙地蹦出一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该回到那喧闹处迎接各种各样的重负了。前方是灯火通明的城市，身后是刚刚坐过的地方。然而这片草坪和这条河离我却似乎越来越近，因为——无论如何我心里将会给他们腾出更多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