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蜗牛的减法生活

撰文：赵晓梅   原刊于《Hers》

《蜗居》大火之前，海清就像一个背着指南针踽踽独行的蜗牛，有段路程，每走一步都举步维艰。蜗牛也会累也会疼的时候流眼泪，可她不会左顾右盼，患得患失，因为她知道，她不是兔子，也不是孔雀；她很清楚什么是过眼云烟，什么是真爱。所以，始终不离内心的规矩，那是她蜗牛一生要走的路径——慢就是快、不着急、不攀比、去繁就简、随时清空与留白。

2009年下半年，《蜗居》在北京台播后，一位年长的同行姐姐发给海清一条短信：“《蜗居》播完了，我觉得北京的夜晚特别空虚无聊。”

《蜗居》火了，紧接着《媳妇的美好年代》也火了。既不漂亮也无绯闻的海清火得出人意料，又顺乎民心。早有影迷发贴说，娱乐圈有一类艺人，钱赚的很多，戏拍的很烂。这些人真是对不起自己的职业。还有一类艺人，钱赚的很少，戏拍的却很出色，比如海清。还有一贴更直抒胸意——海清不红，天理不容。

不止影迷为海清一边鼓掌一边鸣不平，刚出道时，北电的恩师齐士龙和黄磊也着急纳闷——为什么海清不红？7岁开始演电视剧，后来学舞蹈，从江苏省歌舞剧院的舞蹈演员到编导，一直没离开舞台。当年在表演课考场，北电的表演系主任奇士龙就对这个不漂亮的女孩赞不绝口。而当了海清四年主任教员的黄磊不止一次说过，海清是她的骄傲。《玉观音》里，海清将霸道、强势，带着股狠劲儿的女老板钟宁演得让人咬牙切齿。可现实是，这部戏只捧红了孙俪和佟大为。现实不可能满每个人的愿。

《玉观音》之后，有四年时间，一度生活困窘，甚至想过改行，可海清依旧坚持对剧本严苛的挑选。海清一直记得师父黄磊的一句话：演员凭得就是一颗心，既然演那些戏让你不快乐，为什么还要去演呢？

所以，在海清红了以后，你看她脸上，依旧写着没出名前那份不被什么所左右的笃定劲儿。所以，海清才会平平常常地说，在红与不红这个问题上，她从未着急，也没迷茫过。在她眼里只有好演员和坏演员，而没有有名的演员和无名的演员。因果的自然力法则永远是平衡的。有人一心攻于名利，为此失去很多，有人心无旁骛，直问耕耘，名利不期而至。

《蜗居》大火之后，提及六六，海清说，我们都是不敢奢求生活赐给我们太多恩惠的人，而当那一天突然收到生活赠送的大礼包时，我们都不敢相信，我们都会百感交集。

年初，拍摄《追捕》途中，海清为了买沈思源的《返思录》平生第一次延误了航班。随手翻开一页，白纸黑字，令海清对人生的奇遇与巧合惊讶不已——也许人生就是一场追捕，那些想要追得一切的，最终往往一无所获。那些为爱可以奉献一切的，往往得到上天的垂爱。

2010年春节的一天，雷鸣的炮竹声中，海清独自坐在家中。难得的孤单，突然让她充满勇气，满怀感激。在与难忘的2009年说再见的时候，海清许下一个愿望——给自己一份力量，一份平静的力量。

 

减法法则一：照心不照脸

张颐武老师的围脖是海清转得最勤快的。海清自嘲：不厌其烦的转啊转。每天看张老师的围脖，就像照镜子。我每天不太记得照镜子，但这面镜子一定要照，我管这叫“照心不照脸”。

照心照什么？无非是自己的缺点。海清在2009年的“年底总结”里列出十条打算修掉的缺点：1）话太密，2）戏不好 3）脾气急 4）心太躁 5）吃太多 6）觉太少 7）不谦虚 8）没头脑 9）还撒谎 10）虚荣得不得了。

急于全部修正也是烦恼，这一点，海清很明智，她说，2010年，她从十条里面选了两条，先把话太密和脾气急改了。

Hers：化妆的时候，女演员都会盯着镜子，可是，你很少看镜子中的自己，哪怕视线对着镜子，也是凝视虚空，神在另外一个地方。

海清：呵呵，昨天我拍另外一家杂志，他们说想拍一个我生活里在镜子前看自己的样子。我就哈哈哈笑，我说，了解我的人都知道，很少会看见我拿着一个镜子在照。我跟你说，我们家那个镜子上面一直都灰蒙蒙的，所以我一直不知道我脸上长斑，那天新来的阿姨把镜子擦了，我一看，原来我脸上有斑。

Hers：你拒绝了很多戏，也有一些戏因为你不够漂亮而被拒绝。你对外貌这个问题有困惑吗？

海清：当然有困惑，到现在都认为我不漂亮。

Hers：因为不够漂亮而被拒绝，你会很痛苦吗？

海清：有落差，但没有特别痛苦，因为我坚信不会永远因为这个原因而失去机会，当然，起步会难一些，但肯定不会永远这样。凡事都有两面，弱点会成为你的特点，优点也可能是你的缺点。后来恰恰是因为这个帮到了我，因为我长了一张大众的脸，塑造角色的时候，化妆前后反差比较大。而且有些角色，比如《双面胶》里的丽娟，就是需要平实的脸，而不是那种特有星范儿的脸。

Hers：生活中你爱哭吗？

海清：有眼泪就流呗，没眼泪就不流呗，顺其自然。

Hers：有的人得了干燥症，是不会流眼泪的，当然，这是种病症。

海清：呵呵，感觉特坚持。其实我上大学有一个阶段就不大哭，哭不出来。

Hers：是强忍着不哭，还是？

海清：不是，就是没什么能让我感动的，那时候有天大的伤心事，我都不哭。太奇怪了，就像一个壳儿。我觉得那个阶段不太好。

Hers：你是内心比较缺少不安全感的人吗？

海清：我是一个安全感不是特别强的人，所以我会修正，要修正的。

 

减法法则二：无欲无需制

 

有一天，海清转了张颐武老师的围脖，关于人的“自知，自制与自控”，末了，张老师引用了古人的一段警言——嗜欲浓时能斩断，怒气盛时能按捺，是人生得力处。海清赞，当过舞蹈演员的她太清楚，看一个舞蹈演员基本功是否扎实，不是看他跳得多高，转得多快，而是看她的“控制”。戏里戏外的生活又何尝不是如此？海清也常常一念觉，一念又迷。所以她说，可能还是没想明白，想明白了，连控制都不会存在了。无欲无需制。

关于格物，关于无欲，在海清的微博里，有一段“自问自答”：你最不想要的是什么？我最想丢弃的是欲望。你真的想丢弃吗？真的想。真的想丢就没有什么丢不掉的。说的对，看来我不是真想丢。哈哈，抱着个破烂当宝贝。嘿嘿，从没体会过离开它的滋味，尽管对它又爱又恨，可几十年了，一直跟它混，唉！别叹气，总有一天你会看清它的。哦，希望不是临死前！

 

Hers：记得你曾说，黄磊的表演是理性的，而是你感性的，但在生活中，你很理性？

海清：我说的不是表演，我是说师父在生活中是一个理智的人，他做事情很理智，虽然他也很感性。我觉得他很成功，因为他一直用他的理性去指导感性生活。

Hers：黄磊当年检察女生寝室时，曾说一个人不爱收拾，说明他的内心也很乱？

海清：对对对，我觉得这话非常正确。你有觉得吗？我——有——觉——得。呵呵呵。。。。。。。

Hers：你在采访中说，从那之后你大受启发，尽量物归原位，你说，这种有条理的生活习惯，确实让你感到心境很清洁很整齐？

海清：是，一乱，我会不踏实。如果工作忙起来，就像现在，特别忙，生活中也没那么多时间收拾，我就堆那儿，先不管，但是等忙完这一阵儿了，我一定会辟出时间归类。

Hers：家里零零碎碎的东西一多，就很难保持条理。你看“精简”、“简洁”，是递进的。

海清：我以前特爱买东西，特爱攒东西，攒了一堆破烂，我老觉得这东西留着能有用。我的经典话就是抱了一堆破烂当宝贝。从2002年2003年开始，我就太攒东西了。

Hers：你是从实用的角度，也有的人是为了纪念，比如小时候的贺年卡啊什么的，都会留着。

海清：我现在一概不留，我觉得那个记忆是在身体里的。

Hers：那你一定喜欢极简的家居，而不是华丽繁复的？

海清：对对，我不希望眼睛放过去，会有特别多的东西。我一度特别想把家里的很多东西处理掉，有谁看着喜欢都拿走了吧，别搁这儿，也别浪费了。

Hers：你在旅行的时候会拍很多照片吗？

海清：不会，以前还会拍一些，后来我发现，旅行回来，那些照片基本都不看。我小时候出去旅行，总是爱买纪念品。后来越来越少，我去欧洲那次，就买了两张地图，其他什么也没买。

 

减法法则三：做一只发呆的白鹅

很多明星开始玩微博了，海清还没有自己的博客。在不得不用电脑时，她才去学电脑，但只收剧本，看剧本，回信依然手写。当然，后来海清还是开了微博。开博第一天，她在“致海螺”中写道——为了你们，我开了它。如果将来有一天我不能坚持了，也请你们体谅。

采访时，海清忽然笑眯眯地问：“你有没有发现发呆很舒服？有一天下午，海清看见一只大白鹅一动不动地蹲在地上发呆。海清看着这只大白鹅，足足看了50分钟。

海清说自己很笨，或许海清的笨只是因为她常常选择做一只“发呆的白鹅”。

 

Hers：你曾说，你是个喜欢用减法的人，除表演之外不会动太多的脑子？

海清：我很笨，非常笨。对我这样的人，你不能要求很高，不能要求她这个也会，那个也会，这边能考虑到，那边也能兼顾到。所在，在很多事情上，我都挺缓慢的。

Hers：说说你去尼泊尔的旅行。

海清：我最早是看到一张图片，一个尼泊尔的小僧人站在佛塔前，那种意境，太美了。从那儿之后，我就开始关注这个国家的历史和宗教。尼泊尔的宗教很特别，很多老百姓，既信仰印度教又信仰佛教。尼泊尔有一种塔，一面是印度教形象，一面是佛教形象。

Hers：说明这个国家很包容？

海清：相当包容。而且，那是一个减法城市。

Hers：看过一篇游记，尼泊尔的动物生活得有多么懒散，你就能明白这个国家的人活得有多么轻松、悠闲。或许尼泊尔人太理解人与自然的关系了，所以他们的生活节奏才这么缓慢，要那么快干嘛呢？

海清：他们活得太减法了。早上他们会去礼佛，捧着干净的鲜花，然后下午四、五点钟再去一趟，一天两趟，中间时间工作。但是不管你忙什么，四、五点钟一定会再去礼佛一趟，不会说我下午四、五点钟要跟谁谁谈工作，就把这事儿忘了。巴特刚每晚都停电，到晚上九、十点钟，就很安静了。

Hers：你有一个绰号“古董”，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你作息很规律，晚上十一点睡觉？

海清：十一点都算晚的了，一般十点多我就睡了。不拍戏的时候，我生活很规律，早上在阳台上坐着晒太阳，中午一定会睡午觉，有时候吃饭前我就睡着了，把被子从床上拉下来，直接躺地板上就睡了，爸妈也不喊我，睡醒了，12钟，吃个午饭。

Hers：你曾说一年接戏不会超过三部，你做不了空中飞人。现在，你戏约很多，你还能坚持留出足够的时间给自己和家人吗？

海清：今年我只接了一部戏，因为其他的通告太多了。

Hers：你很懂得在生活中给自己留白。从你对亲人的保护上也看得出来，很少有女演员会做得这么极致，你从无绯闻，关于你的家庭生活也少得可怜。

海清：因为这个职业已经有太多东西被关注和放大，我看到的一些采访都不是我自己说的话。家里人不知道，他们会以为是我说的。老百姓很单纯，你给他红的，他就认为是红的，你把红的抹黑了，他就认为是黑的，你把黑的抹红了，他就又认为是红的了。所以，亲人是很容易被左右的。

但是，我又特别能理解记者，他要写些东西。就像喝水，每天给你喝白开水，你会觉得无味，有天给你果汁，你会觉得很新鲜，但天天让你喝果汁也不行。两者很难调和得正好，尺度还是比较重要，要靠自己去把握。

Hers：你曾说《媳妇的美好时代》里的毛豆豆跟你本人最像。你觉得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毛豆豆？

海清：毛豆豆不聪明，做事没有主见，挺二的，傻傻的，一根筋，容易上当受骗，但毛豆豆很老实，没坏心眼，跟所有人都和和气气的，而且大大咧咧地，即使吃了亏也不好意思去跟别人说，跟海萍和安娜的精明、算计，市侩很不一样。当聪明人越来越多的时候，毛豆豆的傻和乐天就显得很难得，很可爱。

 

采访后记：

 

灰色棉T恤、黑色工装裤、红色球鞋、外面裹着保暖系数高但样式平平的黑色棉服，除了低调的红色，海清浑身上下无一处抢眼，随时会在人群中淹没。可是，在化妆台下沉默不语时，看着她嘴角平静，气息内敛的侧面，你分明感受得到这是个内心一处绝不媚俗，相当高贵的女子。她有自己的小宇宙，不圆满，有缺口，但始终不离轨道。

很难将海清归类，她不乏文艺女青年的才情，微博里，她会将顾城的《墓床》，《诗经》中的《桃夭》摘下来送给海棠花儿们。她喜欢阅读土耳其作家奥尔罕·帕慕克的小说《杰夫代特先生》。难得的是，海清能将文艺女青年们的飘忽不定根植于现实生活，她很平民，很柴米油盐，很像《媳妇的美好年代》里的毛豆豆，希望日子一团和气，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或许正是这种矛盾而互补的和谐，才让海清演的媳妇系列如此深得民心。

 

后补：

是篇旧稿。去年还是前年的，具体忘了，也没收到过样刊。

前些日子梦到海清。我说，你怎么脸色不太好，海清问，是吗？是比你第一次采，还是第二次采时的差？可我明明只采过一次啊？！当天仅安排了化妆时乱轰轰的豆腐渣时间采访，只好结束拍摄后跟车聊，海清坐副驾驶，我坐后排，聊两句，沉默一会儿，突然海清回过头来问我，你喜欢看科幻书吗？我一愣，海清满脸花开，两眼放光地说，她特喜欢科幻，北京堵车堵得她常幻想有一天车子能在空中航道行驶，或出了门有空中电轨直达目的地。

此乱梦后，不几日看娱乐八卦，有则偷拍新闻，海清变成了白发魔女，如果不是新戏造型，这个与自然逆反的发型确实令人好奇。仅仅只是一个新造型的壳儿？

海清，海清，多好的名字，希望平顺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