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山，挂着哈达的山（组诗）

 洪烛

【二郎山,挂着哈达的山】

我从西藏归来

胸前挂着卓玛赠送的哈达

迎面看见二郎山，头顶有积雪

胸前挂着一条雪白的瀑布

 

那是谁送你的哈达？和我的一模一样

那是谁给你的祝福？千言万语变成千丝万缕

 

你望着我的哈达，我望着你的瀑布

眼里流露出羡慕。想不想交换一下呀？

 

我会告诉你卓玛是谁

你也告诉我吧：山上住过哪位神仙？

 

我走过的茶马古道，也是一条哈达

一头是成都，一头是拉萨

 

在路上，我同时想念着两个女人

一个是写诗的薛涛，一个是牧羊的卓玛

 

有人用四川的茶叶，去换西藏的骏马

我只想伴随这条古道，在二郎山怀里拐一个弯……

 

【二郎山筑路英雄的烈士墓】

那个沉睡在地下的士兵

如果还活着，该已经是将军？

 

他实在太累了，睡到现在都没醒

把墓碑当成了枕头

 

他睡在自己铺设的公路边

夜夜梦见车轮

 

“多美的青山啊，正好用来埋下一把骨头……”

他就像服从命令一样服从了命运

 

他什么都没带走，只要了一块石头

作为长眠的枕头

 

他的墓碑也是额外的铺路石啊

只用了一块，就给自己铺好了通向天堂的路

 

在别人眼里，这条著名的公路是平坦的

只有我知道：它在哪里打了一个无形的结

 

它在等着沉睡的士兵醒来

把这个看不见的结解开

 

那个未能变成将军的士兵

却已经忘掉了自己刻在碑上的名字

 

【茶马古道的背夫】

看着你的背影

我的心情变得沉重

 

说实话，我也是背夫

背着诗经、楚辞、汉赋

背着唐诗、宋词、明清小说

一层摞一层，快把我的腰压弯了

可我还得继续往前走

 

中国文学史，比这条茶马古道还要漫长

不，它几乎没有终点

 

看着你的背影，我就像看见

李白的背影，杜甫的背影……

他们背着什么？

那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啊

轻比重更难扛得动

屈原就这样被压垮了

 

唉，做一个诗人

并不见得比做一个背夫轻松

 

茶马可以互市

诗能换点什么呢？

除了辛苦，还是辛苦……

 

【青衣江】

第一次见到你

就像第一千次见到你

你在峡谷间拐的那个弯

都跟我想的一样

 

你是李白写过的一条河流

也跟李白一样让人看不够

第一千次读李白

就像第一次读李白

 

请原谅，看见你我就想起李白

他把你叫作平羌江

不知你是否还收藏着他送的礼物——

一轮从峨嵋山上采来的月亮？

 

我尝试着站在李白的角度看你

用李白的眼睛看你

看着看着，你就变年轻了

我，却老成了古人

 

明明是第一次见到你

就像第一千次见到你

你在李白的诗里拐了一个弯

整整用了一千年

 

【我的青衣江】

我喜欢看你的小波浪

那是你开的花, 刚开的花骨朵儿

峡谷越来越窄，水底的石头更多了

你的花不断被放大，你的灿烂

跟你遇到的阻力成正比

 

我也遇到了阻力：一看见你

就走不动了。忘掉自己

是在路上还是在岸上？

也许你的岸就是我的路

你的路就是我的岸。我走不动了

不，我正在你的嘴唇上靠岸

 

亲一下，你的就是我的

你的小波浪就是我的小波浪

亲一下，我的也变成了你的

我的黯淡变成了你的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