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高中生2015阅读年选(审美卷)【洪烛《石榴树》入选】
(2017-11-02 11:3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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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树(节选自洪烛长篇散文《母亲》)
洪烛
家门口的石榴树,我每次在归来时首先看见它,在离别后又接着忘掉它。我曾在不同的月份归来,有时石榴树正开花,有时正结果,有时既不开花,也不结果,只剩下瘦瘦的枝干与叶子。同一棵石榴树,在我脑海里留下不同的印象。仿佛家门口住过无数棵石榴树。离别意味着遗忘,但偶尔也会想起它:在我不在的时候,它在干些什么呢?它会想些什么呢?它是在开花,在结果,还是什么也不干,什么也没想?
家门口的石榴树,是离母亲最近的一棵树了。母亲最喜欢的树就是它了。母亲出门散步,总要在树下站一会儿,总要仰头望一会儿,看它开的花,看它结的果,没花没果的时候就看叶子,叶子也很好看的。母亲把石榴树当成我来看了吧?因为她和我说过:在五月出生的孩子,都是属石榴花的,五月是石榴的花季。这二十多年来,我的生日几乎都是在外地过的。过生日时会下意识地联想:家门口的石榴树也开花了吧?母亲,说不定也正在看石榴树开花呢。我同样是母亲的一朵花,只不过开得更远一些,她看不见罢了。那棵石榴树代表着我,陪伴母亲的寂寞。家门口的石榴树,被邻近的高楼挡着,日照不很充分,每年开花的日子,都要比旁边空地上的石榴树晚半个月。这是母亲观察后的发现,她把这个秘密告诉过我。她真细心啊。
我现在才明白,是寂寞使她发现了这个不易察觉的秘密。周围的邻居,没谁会留意也没谁会在意石榴花早几天开或晚几天开的事情。
其实,跟那些儿女长期围绕身边的母亲相比,我母亲正如家门口缺乏日照的石榴树,有更多的时光生活在阴影里,快乐要少一些,寂寞要多一些,恐怕连笑容都会显得慢半拍。然而只要我千里迢迢回到家,她立马就心花怒放了。这瞬间的甜,是平日里的苦酿成的。家门口的石榴树,花开得虽然慢一些,可能还费劲一些,但开出的花却一样的灿烂,红得那么耀眼。
有几次还乡,恰巧花还没谢,我特意搀扶母亲在树下多站了一会,多看了一会。我们都在看石榴花,可她看见的是我,我看见的是她。我想,家门口的石榴树,也在看我们母子俩吧?也看见我们脸上的笑了吧?而今回忆,那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可它为何又如此短暂?真的跟花一样,迟早会谢掉的。
如今母亲不在了,家门口的石榴还在。母亲不在了,她的寂寞还在,又转移到我身上:每次回家,我都要在石榴树下转悠着,抬头看老半天,不仅是在看它,分明还想通过它看见那不在了的妈妈。我想像着母亲当年怎么看它的,看它时又是怎么想的,我就能够看母亲所看,想母亲所想。
母亲并没有离开这棵石榴树,更没有离开我。她没准也正透过茂密的枝叶偷偷看着树下的我呢。母亲当年看石榴树,看见的是我。我现在看石榴树,看见的是她。家门口的石榴树,是我和母亲一轮又一轮相聚与离别的见证,上个月又回一趟家,看见树上正在结石榴,胀得饱满的果实悬挂技头,有些已熟透了,却一副吡牙咧嘴的样子,仿佛在喊疼。我的心也有些疼。
母亲去世已两、三年了,只要想起她,我心里还是会很疼的。甜蜜的石榴,正如美好的回忆,变得有点苦了。临别时特意又多看了石榴树几眼。心想,我不在家的时候,还会有谁这么关注它呢?唉,那长期关注过它的母亲,如今也不在家了。石榴树啊,你也开始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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