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诗歌档案:洪烛代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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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烛:原名王军,1967年生于南京,1985年保送武汉大学,现任中国文联出版社诗歌分社总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有诗集《南方音乐》《你是一张旧照片》《我的西域》《仓央嘉措心史》《仓央嘉措情史》,长篇小说《两栖人》,散文集《我的灵魂穿着草鞋》《眉批天空》《浪漫的骑士》等四十多部。获中国散文学会冰心散文奖、中国诗歌学会徐志摩诗歌奖、老舍文学奖散文奖、 央视电视诗歌散文大赛一等奖及《中国青年》《人民文学》《诗刊》《星星》等诗歌奖项。
洪烛
灰烬之歌
瘦西湖
【2002年写】
桃花扇
【2003年写】
王子
【2003年为哈姆雷特而写】
月亮
【2003年写】
阿依达
【2005年写】
西游记
在西夏的版图上
无法完成的史诗
致老友伊沙
【2007年5月20日(完成长诗《西域》,赶来参予民间诗坛“致伊沙”同题诗活动)】
喜马拉雅
【2011年写】
【最美的情诗】
【2011年写】
杜甫【节选】
1.
2.
3.
4.
5.
6.
【2012年写】
【2012年写】
一个人的诗歌档案:洪烛自选诗
灰烬,应该算是最轻的废墟
一阵风就足以将其彻底摧毁
然而它尽可能地保持原来的姿态
屹立着,延长梦的期限
在灰烬面前我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说实话,我也跟它一样:不愿醒来
一本书被焚毁,所有的页码
依然重叠,只不过颜色变黑
不要轻易地翻阅了,就让它静静地
躺在壁炉里,维持着尊严
其实灰烬是最怕冷的,其实灰烬
最容易伤心。所以你别碰它
我愿意采取灰烬的形式,赞美那场
消失了的火灾。我是火的遗孀
所有伟大的爱情都不过如此
只留下记忆,在漆黑的夜里,默默凭吊
【2001年写】
减肥的西湖,瘦瘦的西湖
不在杭州,在扬州
春天,我很容易闹一些误会
以为杭州变样了,以为
西湖生病了……抑或把自己
当成了另一个人
幸好月亮也开始节食
努力保持少女的体型。今天晚上
它比纸还薄,剪贴在旅舍的窗口
瘦西湖并不孤独
她比西施还要瘦
而诗人同样没有发福的迹像
诗人只能体会到
衣带渐宽的感觉
在二十四桥的这一端,我系紧鞋带
仿佛为了更好地拴住自己
是的,风太大了
是的,我有点神情恍惚
扬州,我又来了
我比瘦西湖还要瘦
这把祖传的扇子
注定是属于秦淮河的。秦淮河畔的桃花
开得比别处要鲜艳一些
你溅在扇面上的血迹
是额外的一朵
风是没有骨头的,你摇动的扇子
使风也有了骨头
这条河流的传说
注定与一个女人有关。扇子的正面与背面
分别是夜与昼、生与死、爱与恨
是此岸与彼岸。你的手却不得不
承担起这一切,于是夜色般低垂的长发
成了秦淮河的支流
水是没有骨头的,你留下的影子
使水也有了骨头
你的扇子是风的骨头
你的影子是水的骨头,至于你的名字
是那一段历史的骨头
别人的花朵轻飘飘
你的花朵沉甸甸
你没有统治着王国,但你统治着
王国的下一代,或未来
你经常脱离现实,活在
未来的王国里,呼吸新鲜空气,搭积木般
重新划分版图,兴奋地挑选着
也许目前尚未发育的嫔妃
不管是否出自本意,在你的想象中
政变已经发生了
你去森林里狩猎,找不到任何
自己急需的东西。这不代表你缺乏欲望
只能说你想要的,还没有诞生
必须学会等待!要给万物
一个成长的过程。很久以后才明白
什么是将要属于你的,什么是正在失去的
你不是你,你是另一个人
由于遗传,你长得越来越像当代的国王
由于先天性具备的侵略意识,你渴望
一场不得不推迟进行的战争
到今天为止,你的敌人尚未出现
或许未来的敌人,跟你一样无知
你所能看见最近的地方,是与皇宫
一墙之隔的剧场,灯火通明。你差点
爱上正在表演的女主角,尤其她的眉毛
你所能看见最近的地方,是死
中间会有各种预料不到的岔道
你并不急于选择,但急于获得
选择的权力
总体上来说,你对历史的建设性
要大于破坏性。你没有推翻
自己的父亲,但已经在不动声色地
进行着准备:为祖国
培养一个莎士比亚
以应付后人的评说
她是一个处女
因为她爱过很多男人
而他们
并不爱她
她是一个处女
因为很多男人爱过她
而她
并不爱他们
她是一个处女
因为她总是在想像中
爱很多男人,却从不嫁给
其中的某一位
她是一个处女
因为她总是在想像中
被许多男人所爱
她是一个处女
因为许多男人总是想像着她
然后去选择
另一个女人
而想像是不可靠的
所以她是处女
而爱是不可靠的
所以她是处女
她是一个处女
因为她明知想像不可靠
却依然想像。明知爱不可靠
却依然去爱
她是一个处女
因为她只会在想像中去爱
却不擅长:在爱中想像
没有战争。她是一件
多余的战利品
并且悬挂在
我够不着的地方
对于我来说
她是不可靠的——哪怕她是
一个处女
对于她来说,我以及世界
都是不可靠的
即使长着一颗荡妇的心
她依然是一个处女
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
她并不是荡妇。她永远只会
为自己的想像而疯狂
正如我永远只会
想像着她而疯狂
她是一个处女
每天为爱而升起,又因为失恋
而落下。周而复始
她是一个处女
永远比现实虚幻一些,又比幻影
真实一些
从来就没有最美的女人
最美的女人在月亮上
月亮上的女人用她的影子
和我谈一场精神恋爱
阿依达,你离我很近,又很远
请望着我,笑一下!
阿依达,我不敢说你是最美的女人
却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比你更美?
在这个无人称王的时代,你照样
如期诞生了,成为孤单的王后
所有人(包括我)都只能远距离地
爱着你,生怕迈近一步
就会失去……失去这千载难逢的
最美的女人,最美的影子
这张脸,用花朵来比喻太俗!
即使玫瑰、水仙、丁香之类的总和
也比不上阿依达的一张脸
看到阿依达的微笑,我想
这个世界哪怕没有花朵
也不显得荒凉
与阿依达相比,鲜花的美
是那么的傻——连眼睛都不会眨……
没有旅行社的年代
你开始一次著名的自助旅行
一匹白马成为最原始的交通工具
代替了你的下半身,“用整个身体
进行形而上的思考吧”,你在马背念经
把挑夫、伙夫、马夫全收为徒弟
鼓励他们坚持下去,其实是在
鼓励自己:“这是去为神搬家
驼队驮回的经卷,都是神的家具……”
你是丝绸之路上走过的第一个
不会做生意的人,在西域三十六国
受到热烈欢迎
唐僧,你沾到了所从属的那个王朝的光
而你的团队也构成它最小的支流
滋润沙漠、戈壁、火焰山……
(作为诗人,我也沾到唐朝的光
在你取经的路上,我继续寻诗)
天竺国是你走得最远的一门亲戚
那里有你信奉的神的故乡
(我则倍感迷惘:我的诗神,住在哪里?)
该回头了
长安城里,一群大雁,远远召唤你
它们已凭借想象,在一座尚未建造的高塔
预先分配到各自的福利房
快要等不及了!
【2006年写】
西夏的版图破碎了,割裂了
被周围的几个省份吞并
西夏的子民流散了,隐姓埋名,逃荒要饭
开垦着新的栖息地……
只有贺兰山下孤零零的王陵
停留于原地,像失去约束力的保护神
西夏的英雄都已死去,活着的
是一些忘记了祖先与故乡的庸人
弓箭锈蚀,伤口愈合,语言失传……
难道西夏就这么完蛋了吗?
不,我来了,在滴血的残阳下
左手呼唤一匹马,右手呼唤一把刀
愿意做西夏的最后一名士兵
如果没有其他人来帮助我
那么这荒原这界碑这废墟
全属于我的
我要在上面刻写自己的名字——
“洪烛,最后一个西夏人。一个诗人……”
在西夏的版图上,我同时说几个省的方言
可以跟你们每个人做生意
“读我的诗吧,它是最好的纪念品……”
还有谁像我这么有勇气:承认自己
有一个失败了的祖国,有一个战死的父亲!
我抚摸一束流泪的矢车菊
那是从版图的断裂处开出的野花
我跟它一样,都是在耻辱中长大的
【2006年写】
让老荷马去歌颂他的阿伽门农吧
我只崇拜成吉思汗
真遗憾自己出生得晚了
否则会在西征的蒙古马队中
做一个随军的盲诗人,弹拨马头琴
为我的英雄写一部史诗
相信它一点不比《伊利亚特》逊色
因为再也找不到比他
更伟大的征服者。他什么都不缺
只缺一个属于自己的荷马
正如我,准备好了纸笔,只缺一个
跟自己同时代的英雄
【2006年写】
如果你是李白
我就做杜甫
如果你是杜甫
我就做李白
如果你当了李白还想当杜甫
我就让一让,去做小杜牧
如果你先成杜甫接着又成李白
我也不怕,还有李商隐呢
你总不可能独自
把唐朝的诗人全演完吧?
兄弟,不是我想跟你划清界限
恰恰因为咱们太像了——
都不是当配角的料!
我宁愿做一个没有配角的主角
即使某一天你也如此,变成我了
我不是还可以变成你嘛
不管李白还是杜甫,在同一个时代
都不需要第二个……
你已找到入海口
我就做一条内陆河:自己是自己的源头
自己是自己的下游
把整座大海都留给你,我要找一片
能够被我淹死的沙漠
喜马拉雅山从海底缓缓升起
我成长为伟大的诗人,浑身用不完的劲儿
一次又一次脱胎换骨,甚至控制不住
自身的变化:每一块肌肉岩石般绷紧
每一根神经树木般滋长……
海水从我肩头退潮,积雪在我头顶融化
漫长的过程,需要怎样的耐心?
不管黑暗还是光明都无法把我挡住
“我来了,我看见,我征服……”凯撒才能
写出这样的诗句。可我还想写出更好的!
为了做更伟大的人,踮起脚尖
再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再伸长手臂
每次从梦中醒来浑身酸痛
就像刚刚跟身体里的另一个人肉搏
好在我总能成功地挣脱
“怎样证明,你是诗人中的诗人?”
“我离太阳,永远比你们更近一点
我还在使劲啊,为了一伸手,就能够着……”
向所有的同类挑战:有本事就来颠覆我吧
【2007年写】
屈原【2800行长诗节选】
楚国的鬼
你是祖国最大的一个盲流
逆打工潮而走,逆政治路线而走
逆时尚而走,逆江水而走……
你比盲流还盲目
不知道要走向哪里。偌大的楚国
找不到一块落脚的地方
只能机械地走啊走,离出生地更远了
离首都更远了,离亲戚朋友更远了
离国王更远了
神情恍惚走到国境线上,没人拦你
你站住了,再也不愿挪动半步
你是最盲目的一个盲流
不知道前途在哪里
只知道自己的底限:“祖国可以不要我
我不能不要祖国。”
把汨罗江当成边境线
再也不肯越过雷池半步
祖国把你拒之门外,可你不愿意去外国
只能在那几乎看不见的边界
来回徘徊
你画地为牢的亡灵再孤单
依然是楚国的鬼哟
楚歌
四面楚歌。让楚霸王麾下的江东子弟兵
倍感凄凉的楚歌,不绝于耳
比月光还冷的楚歌
总是使思乡的人睡不着觉
楚歌的源头是汨罗江
汨罗江的源头是屈原
睡不着觉的屈原
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在岸上徘徊了大半夜,然后
一步一步走进比月光还冷的江水
没顶前的最后一眼
使下游的楚歌比月光还冷
比江水还冷
楚歌啊楚歌,使楚霸王的十万大军
深陷十面埋伏之前
也曾让楚国的一位老诗人
不能自拔。“他被空虚给包围了
空虚比枪林弹雨更具有杀伤力……”
屈原的源头是乡愁,乡愁的源头是爱——
没有爱就不会受伤害
屈原忘不掉爱也就无法拒绝伤害
江水会杀人,楚歌会杀人
那种冷到骨子里的月光,也会杀人
诗人与巫师
在西陵峡与巫峡之间
是诗人的故乡。它的名字叫秭归
在诗人与巫师之间
是亦诗亦巫的屈原
他的姐姐叫女媭
一位以爱呼风唤雨的女巫
屈原,每天面对巫峡写诗
不知不觉,把诗炼成一门完美的巫术
诗就是巫啊,巫就是诗啊
诗人的姐姐是女巫
女巫的弟弟是诗人
诗与巫的关系,是血缘关系
可如果没有爱,诗人会江郎才尽
巫师会破绽百出
我从云里雾里的巫峡,顺流而下
去秭归,向屈原和他的姐姐
学习怎样爱,怎样让爱变成神话
在爱与神话之间,江水滔滔
巫就是诗啊,诗就是巫啊
银河从你头顶流过,泪水从你脸上流过
陆游与唐婉【长诗节选】
再美的情诗,被刻在石头上
就变成了墓志铭
证明那两个相爱的人已死
诗需要写在纸上
刻在石头上,避免失传
爱情不需要,不需要一块碑
即使没有被写成诗
也会在空气中一遍遍地重演
即使刻在墙上,也会脱颖而出
从字里行间滋长几乎看不见
却又抹不掉的苔痕
那两个相爱的人已死
可他们的爱情,并没有停止呼吸
【爱情传奇】
三十岁的陆游,爱着他二十多岁的表妹
不算什么传奇
到了今天,八百八十六岁的陆游
仍然爱着同样八百多岁的唐婉
才是传奇中的传奇
在沈园,你能感受到这种爱
无处不在。爱的疼痛
无处不在。那对青年男女的影子
无处不在
哪怕青丝已变成白发
黄滕酒已酿成黄泉,仍有按捺不住的野草
从那一堆黄土中长出来
《钗头凤》是一味灵丹妙药
使相爱的人长生不老
分离的人不再分离
要让爱情得以永恒,除了诗
还有别的什么秘方吗?
【沈园的《钗头凤》碑刻】
笔是硬的,字是软的
每一个笔划都酥软如春风
石头是硬的,心是软的
可泪水也能滴得石穿
诗人的骨头是硬的
他的柔情,从哪里来的?
天上的星辰是硬的,硬碰硬的
星光是软的
被星光缠绕的诗
同样也能缠绕住我的脚步
使我站了很久很久,不愿离开
诗人,如果我真的忘掉我是谁了
你能告诉我谁是我吗?
【钗头凤】
如果没有相遇,就不会有分离
如果没有分离,就不会有重逢
如果没有重逢,就不会有
比惊喜更难忘的忧伤
你今天的忧伤不同于以往:
自己的爱人,成了别人的新娘
如果没有爱情,就不会有故事
如果没有故事,就不会被传说
如果没有传说,你的朦胧诗
就无人能够读懂
本想在诗里埋葬她那不再属于你的影子
却使天下人都记住了她的名字
【解读《钗头凤》】
那是一双握住过又消失的手
留在你掌心的体温却没有消失
那是一杯曾经的美酒
变苦了,还是得喝下去
那是一个老诗人的眼泪
整整流了八百年
那是一篇写得最短的忏悔录
公开承认自己的一错再错
爱有对错吗?痛苦是付出的代价吧?
忏悔补救不了破碎的青春,落空的梦
可忏悔的爱,至少要好过彼此的不爱
沈园,是爱情的坟墓吗?
那些青年游客,来给老去了的故事扫墓吗?
即使爱情沉睡了,诗人还醒着
爱的痛苦,至少要好过彼此的麻木
李白的头永远冲着天上的
你的头为何总是低着?
李白的胡子眉毛向上翘着的
你的花白胡须为何无力地垂落?
从你开始,从安史之乱开始,诗国的国旗
缓缓地降半旗:哀悼着夭折的青春期
一夜之间你就老了
不,我似乎从未见你年轻过
唐朝也老了,由李白的男高音
变成杜甫的男中音。如果不是你顶住
它将提前下滑到低音区
李商隐与杜牧能接得住吗?
别人总奇怪你为何活得那么累?
只有我知道:老人家,你用血肉之躯
阻止了唐诗的崩溃
国破山河在,眨眼之间诗风就变了:
李白的双眼皮,变成了杜甫的单眼皮
飘飘欲仙的狂歌,变成了落木萧萧的苦吟
你仍然是一面旗帜,只不过
有点儿失魂落魄
别人总奇怪你为何哀声叹气?
只有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却没有好运气
即使把屋顶掀掉,这里仍然是一块圣地
即使把墙壁推倒,这里仍然是一块圣地
即使把杜甫的塑像移走
这里仍然是一块圣地
即使把写在纸上的诗句抹去
我可以读你留在大地上的脚印
即使把地名给改了,一座虚构的建筑
仍然停留在原地
巴掌大的地方,只有几间小房子
一点不复杂。可我还是迷路了
即使我不认路,仍然认得你
你比路更神秘
我告诉你:公园门口的那尊雕塑
一点也不像杜甫
住在草堂的杜甫,应该戴一顶草帽
再穿一双草鞋
他死后才成为诗圣的
活着的时候,一直是草根
秋风掀掉他的屋顶
秋雨淋湿他的满头白发
房东又来催缴房租了
这个无处藏身的人啊,只好把诗
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
诗人的草帽挂在哪里
哪里就是一座微型的草堂
李白永远长不大,只能给我兄长般的感觉
我更愿意把杜甫认作父亲
每月为天价的商品房缴按揭
我就想起愁眉苦脸的父亲
路过有人公款吃喝一掷千金的大饭店
我就想起摇头叹气的父亲
在地下通道撞见乞讨的外省盲流
我就想起未老先衰的父亲
是的,我的父亲也曾经流落街头
我的父亲也曾经诅咒朱门酒肉
我继承了他留下的惟一遗产:愤怒
我因为愤怒而成为诗人的
每一个诗人都不是孤儿,无形中
都有一个愤怒的父亲
杜甫,我的老父亲,你因为愤怒
在一代代遗传,而感到骄傲呢
还是加倍地伤心?
茅屋为秋风所破,你手搭凉篷往远处
望呀望,是否望见了今天?
望见了钢筋水泥的森林里
仍然有形单影只的诗人
用肉嗓子鸣不平?
在一大堆房奴中间,你看见我了吗?
还是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大隐隐于市。隐于成都闹市区的你
隐于野的陶渊明还真有些不一样
岂止是相隔一千里?岂止是相隔几百年?
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
你呀,每天都在为下顿饭烦恼
人间烟火,把你的脸熏黑了
陶渊明采菊东篱下
你呀,一有空就修补漏雨的屋顶
自身难保,却还与天下寒士同病相怜
一颗苍老的心,从来就没平静过
你哪里是隐士哟,你何曾忘掉烦恼?
分明还在自寻烦恼。仿佛嫌担子不够重似的
谁活得更累呢?谁活得更值呢?
桃花源还是桃花源,野花懒得上户口
你的草堂,却变成了圣殿
用雨水浣花,用溪水浣花,用泪水浣花
花越洗越干净,干净得不能再干净了
人世脏乱差,你心里
好歹还有一块干净的地方
那些自称爱花的人
明明把花弄脏了,还不承认呢
你不怕。花蒙上再多的尘埃
尘埃还是尘埃,花还是花
春天浣桃花,夏天浣荷花
秋天浣菊花,冬天来了
只能浣雪花了,一碰即化
西施浣纱,你浣花
美人把衣服洗干净了,就很满足
诗人有点贪心呢:还想像浣花一样
去洗一洗整个天下
除了他,还有谁这么傻吗?
还有谁愿意这么干吗?
2200行诗剧《白蛇传》【节选】
【白蛇传·变形记】
用了五百年,蛇变成妖
再用五百年,妖变成人
至于人变成仙,最少还需要五百年
这是在没遇见你的情况下
遇见你,我顶多只用了一天
就找到成仙的感觉
飘飘然的感觉,赛过活神仙啊
跟你说你是不懂的
你的名字虽然叫许仙
却从未梦想过当神仙
神仙有什么好的?让我告诉你吧
两个神仙相爱了,再也不会恨对方
两个神仙相遇了,永远也不会有离别
当然,如果你下辈子还选择做人
我可以放弃羽化登仙的机缘:
大不了,把悲欢离合再来一遍
宁愿跟你一起堕落,也不愿继续
那黑暗中孤独的修炼
【白蛇传·白蛇的泪】
见过红蜡烛,也见过白蜡烛
受伤的红蜡烛,因为失血过多
而变成白蜡烛吗?“唉,没有谁伤害得了我
是我掏空了自己。”
千万支蜡烛中,总有一支
是白蛇的化身
她的身躯因为灸痛绷得笔直
她的表情变得僵硬
你以为这是一具美丽的尸体,可她分明
还在流泪。她流泪时忘了别人的存在
你以为这是痴恋的标本:只有火焰的舌头
不断地跳动。一下又一下
仿佛要把无边的黑暗舔干净?
她不会倒下。她一直以祈祷的姿式站立着
忘了自己已血肉模糊
我们借用了她的光,却没有读懂
她在祈祷什么
她就这样在不被理解的孤独
和度日如年的煎熬中
把自己一点点地烧成了灰
白蛇传·红袖添香
剩下的鳞片屈指可数
就是双手的指甲
不管涂了红色或银色的指甲油
都在提醒:你的前世是一条蛇
哪怕自己已忘记了
其余的鳞甲哪里去了?
莫非你真的解甲归田,金盆洗手
转身变作书生家里的娇娘
翘起尖尖的兰花指,为他红袖添香?
你的腰比杨柳还要细呢
你的心比头发丝还要细呢
你的眼神,比烟还要细还要柔软呢
缠绕了他的今生还想缠绕来世?
此刻,他就是我啊
面对一缕袅娜的青烟,明知其信则有
不信则无,却无力解开
索性把我抱得更紧些吧
用交叉相握的纤纤玉指,再系一个结
在天塌下来之前,不要松手
读万卷书也不如见你一面
更让人想入非非
你一夜的柔情变成我永远的牵挂
说不清是爱还是被爱?是被缚
还是自缚?
3300行长诗《仓央嘉措心史》【节选】
【我只要一个你】
给我一座宫殿,我不住
我只要一个你
我只想住在你的心里
给我一棵菩提树,我种不活
我只要一个你
你的影子可以遮风挡雨
给我一部经卷,我没读完
我只要一个你
你的脸我读了一遍又一遍
给我一顶金冠,我不戴
我只要一个你
采一朵野花头上戴
给我一个王国,我拒绝了
我只要一个你
我不愿做国王,只想做一个人的奴隶
给我一次来世,我也得考虑考虑
我只要一个你
如果下辈子没有你,再活一遍又有什么意义
【前世的擦肩】
我知道前世有过擦肩而过的机缘
可就是看不清你前世的脸
我知道此刻走着的是一条旧路
可路边的野花显得多么新鲜
我知道前世的你有一张看不清的脸,
可还是看了一眼又一眼
我知道那时我是白天你是黑夜
可毕竟有过一次美丽的擦肩
记不清在哪个路口,你向我走来又离我而去
凝视你今生的脸,我使劲追忆前世的容颜
记不清又在哪个路口,明明是重逢
你呀,还以为第一次相见
怎么描述当时的情景,你都觉得我在骗你
你看不清我前世的脸,还忘掉有过擦肩
你弄不懂为何对你那么好,为何爱看你的脸
我有必要说吗?这是在偿还前世的相欠
【2012——2013年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