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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绸之路上最美的女人

(2015-09-24 17:4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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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嘉峪关

敦煌

洪烛

文化

丝绸之路上最美的女人
   ——穿过嘉峪关去约会敦煌的飞天
         洪烛

    火车硬卧是最好的行军床。闭着眼睛,听一位不知芳龄几何的女人报站。从兰州出发,上半夜过了武威,下半夜过了张掖,接着该到酒泉了,那儿离敦煌越来越近。我多么希望女列车员报出旧时的地名:武威叫凉州,张掖叫甘州,酒泉叫肃州,敦煌叫沙州。前面有一场更大的战争在等着吗?躺在行车床上,紧闭双眼,我像一个被葡萄美酒灌醉了的伤病员。说实话,在进站口剪票的时候,我的心就留下第一处伤口。一路上都在隐隐作痛。

    火车就要开了。嘉峪关,我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离开你?每一次都是可能的永别?火车就要开了,车门已锁上。嘉峪关,我只能隔着窗子,看越来越不真实的你。玻璃还在不断加厚。比城墙更厚。嘉峪关,我与你之间,将隔着整整一千公里的玻璃。火车还没开呢,嘉峪关,我就开始憧憬重逢。火车就要开了。不只装着我一个人。我看不见别人,相信那仍然是我。火车装着无数的我开走了。嘉峪关,记不清这是多少次离开你。一个又一个我,被火车拉走了。嘉峪关,我像火车一样开走了,还会像火车一样开回来。

    即使某一天,你只剩下一块砖头,这块砖头,还是叫作嘉峪关。即使这块砖头,被挪到别的地方,别的地方,也变成了嘉峪关。即使原地,连一块城砖都没有了。谁站在这里,谁就是嘉峪关。即使再也没人愿意来这里看一看,废墟也知道自己是嘉峪关。

    长城第一墩。比嘉峪关还远,还远几里路,是万里长城的第一座烽火台。我来自山海关,从长城的那一头,走到这一头,腿都要走断了,眼睛都要望穿了。还是忍不住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还是忍不住围着你绕了一圈又一圈,把你的东南西北全看遍,把你的春夏秋冬全看遍。我从这额外的距离,看到了额外的时间。眨一下眼,就使一千年,多了一个零头。

    从城门进来的人,再也不愿出去了。从城门出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送别人出城的人,是否还站在老地方?他想像自己是一棵柳树,在原地扎了根。被别人送行的人,饮尽杯中酒,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知道这一走,城门就在身后关上了。其实,城门洞还是敞开的,只不过城墙上的砖头全被拆光了。这座其貌不扬的土墩,就是阳关?进来的是风,出去的还是风。当年进出过多少个人?今天,就会刮多少阵风。一开始刮的是有名有姓的风,到了后来,风也没有名字了。

    西出阳关无故人,那是唐朝的事。我比王维幸运,我想说:西出阳关有诗人。遍地都是诗人。譬如,《阳关》杂志的孙江,听说我来甘肃了,就约好时间,在酒泉公园门口等我。他请我喝酒,真会挑地方。酒泉,被那么多边塞诗人痛饮之后,能分我一杯吗?最好用夜光杯。小小的一杯矿泉水,酒精含量几乎等于零,却比茅台、五粮液更醉人。不信你就尝一尝。我跟孙江提议:别让店小二再上菜了,咱们直接拿古诗下酒吧。你背一句,我对一句,一杯接一杯,看谁喝得过谁。背完了那些现成的,瞧我再给你写几首新的。幸亏我不是当地人,否则非把酒泉给喝干了不可。孙江啊,以后你拿什么招待别的客人?还是留一点吧。

    丝绸飘扬,路也跟着动,左拐右扭的。路上的车想停也停不下来,一味地加速。车上的我坐不住了,赶紧系好安全带。免得自己也像丝绸一样飘起来。副驾驶的位置,正好看风景,不是用来认路的。丝绸从眼前晃过,伸手却抓不住。飘得比云还快一些。我说,你干嘛让丝绸带路,把云当作路标?那不分明想迷路吗?迷路还不容易?只要把头顶的那朵云当成唐朝的云。把自己当成骑马的古人。在高速公路收费站,问玉门关怎么走?管理员边找零钱边回答:下一个出口。可惜,她指的并不是我问的那个玉门关。唐朝的玉门关,连春风都会迷路的。更何况比春风还要沉醉的我呢。

    我等待的那个人,走出玉门关很久了。在高大的城楼下面,有过简单的送别仪式。我送他一枝新摘的杨柳,他回赠一根羌笛。今夜,我试着吹笛子。好笨哟,怎么也学不会。可毕竟从干裂的嘴唇,吹出了最微弱的春风。把落在笛孔周围的雪花都吹化了,把城门都吹开了,你还是没有回来……

    河西走廊的骆驼城遗址。它一开始是走着的,后来停下了。它昨天还站着的,今天就蹲下了。它早上还蹲着的,中午就趴下了。趴下了,就再也站不起来。这只走了几百年的骆驼实在太累了。四肢、肩膀,城墙一样垮塌。也许它仍然是站着的,只不过流沙,先是掩埋到膝盖的位置,使它看上去像跪着的。接着,就没那么客气了,一直淹没到腹部,背部……它在一览无余的地平线上,只露出两座秃秃的驼峰。

    焉支山,你为什么总是皱紧眉头?眉峰上有积雪,眉眼间有无限的哀愁。“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最后一个匈奴已变成雕塑,挡住我的路。我问你,唱歌的匈奴去哪儿了?你什么也不说。可眉尖的哀愁正如过冬的马群,赶也赶不走。

    祁连山顶的积雪,反射着阳光,却比阳光还要刺眼。我从来没想到,光可以这么冷,冷得人打一个哆嗦。它像是在审问。把我当成哪一段历史的未亡人?最后一个匈奴,换乘了坐骑,一个劲地按响——方向盘上的喇叭。在勇猛的祖先扬起鞭子的地方,我踩了一下油门。嗖地一声,就把一直狂奔不歇的老掉牙的马群,远远甩到后面。从后视镜里,看见它们口吐白沫、大汗淋漓,额头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马踏飞燕,出土于甘肃武威的青铜雕塑,怀念着那只铸造它的手,或者,等待那只手解开无形的缰绳。掸一掸,浑身的锈,雪花一样飘落。在原地奔跑了一千年,也是很累的。蹄声从未停息。骑上这匹马的人还未诞生。他藏匿于空气中,还未找到属于自己的那块青铜。而这匹马早已穿上了高跟鞋:那只燕子,有着最新颖的款式。即使沦陷在被遗忘的地狱,也要把天空踩在脚下。

    莫高窟快变成一排排的门面房。哪来这么多顾客,手持门票,等待进去参观。只能看,不许摸,不准照像。是怕壁画里的人物生气吗?嘿,有本事就冲我眨眨眼吧。看傻了一般,我自己也快忘掉怎么眨眼了。还有些洞窟长期锁着,只能从门缝里瞅一瞅。来莫高窟,照像机和挎包要小件寄存,带一双眼睛就足够,什么都是多余的。不是墙上的佛像学会了发光,而是我的眼睛逐渐习惯了黑暗。假如我是但丁的话,高举手电筒的导游就是维吉尔。他在召唤我写一部东方的《神曲》呢。反弹琵琶的飞天,是我的贝亚特丽齐(但丁的初恋情人)。敦煌的千佛洞,恐怕算全世界最值钱的房地产吧?不光地面,连墙壁都需要按平米来标价。而且注定是天价。比尔?盖茨都不一定买得起。

    月牙泉从来就没有圆过。所以它比天上的月亮要悲哀。即使这样,旅游部门还拿栏杆把它围了起来。仿佛怕它的边缘再留下人的牙印儿?沙漠已把它蚕食得好苦。沙漠在我想像中注定是鳏夫的模样,偏偏娶到这样一位新娘。鸣沙山,你够有本事的。看来你确实比别的地方的沙漠要会说一些情话。水跟女人一样,喜欢听甜言蜜语,渐渐忘掉挑剔说话人的长相。听着听着,月牙泉咧开了嘴在笑呢。你觉得它命苦,可它心里没准正甜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一座会说话的沙漠,没准比嫁给沉默寡言的后羿还强一点呢。瞧,这么多年了,月牙泉从未像嫦娥那样想过私奔……

    敦煌即使在黑夜里也会发光。那是沙子在闪光,墙壁在闪光,画在墙上的星星和月亮在闪光,星星和月亮下面的人在闪光。画中人坐着的莲花,在一瓣接一瓣地闪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的光。颜料在闪光,图案在闪光,我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在闪光。手电筒在闪光。傻瓜相机在闪光。我也变成了傻瓜?头脑一片空白。敦煌:无论星星、月亮、墙壁,还是开在墙上的莲花,都是用闪光的沙子堆起来的。即使在画面中走来走去的人,也不例外。

    在敦煌,我用沙子洗手,然后捧读经卷。我用沙子洗脸,然后揽镜自照。作为来自南方水乡的朝圣者,走了太远的路,我终于站住了,用晒得滚烫的沙子洗脚……全身上下,干净得像一个新生儿。那比我先来的佛,在石窟里住了一千年,每天都这样:用飞扬的沙子洗澡。他看着我,就像看见初来乍到的自己,嘴角忍不住流露出似曾相识的微笑。

    有一个洞窟是留给我的?有一个洞窟等待着一个无所等待的人。有一个洞窟找到了一个找不到家的人。有一个洞窟就该有一个人住进去,再也不愿出来。在一千个佛的后面,终于出现一个人,作为小小的零头,打乱了秩序。“他只是多了一点点痛苦,就使世界少了一点点宁静。”一堵峭壁,因为一个未来的洞窟变得更加陡峭。它尚未成形,暂且还只是一小块空白。因为那个能看见空白的人,还没有打定主意:是坐下来稍事休息,还是永久地住进去?到目前为止,这个无人的洞窟还只是一个人内心的秘密。

   为了彻底地结束流浪,我要挑选一眼窑洞住下来,努力成为画中的人物。让心跳逐渐慢下来,忍住,不眨眼睛……我要娶飞天为妻,她是最早的空姐。我使劲够呀够,为了够得着那飘扬的石榴裙。琵琶的弦断了没有?能否再弹一曲?我想听……瞧她脸上的胭脂都有点褪色了。作为聘礼,我送上一管巴黎出产的口红,它足以延长一位美女的青春期。

   她的微笑比蒙娜丽莎还要古老。她没意识到有人在画她,否则不会笑得那么自然。她的眉毛沾满颜料,头发也像染过的。腮帮的线条稍微有点僵硬,莫非因为保持同样的表情太久了?画她的人消失了——因为忘了画下自己!可被他画出的微笑像一个谜,既迷住了我,又难倒了我:她的微笑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构成她永生的理由?她的衣带系好了就再也解不开……飘拂在半空,仿佛为了证明:风,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

   伴随敦煌的深呼吸,刺青的胸膛不易察觉地起伏。风,从石头里向外吹出来。一堵墙穿着花衣服。墙没有动,衣服在动(被吹得鼓起来了)。那些我没有摸过的布料,那些等待融化的颜色。你为了反弹琵琶,不得不把手伸向脑后,绕到墙的那一面,仿佛想把脊背的拉链解开。我看见的是一股死去了的风(已没有更大的力气)。它使飞天的裙裾飘到半空中,就再也飘不动了。          

   在场的所有女士都不断地倒退,直至把赤裸的脊背,贴在墙上。她们还在继续倒退,直至身体完全楔进砖缝之中。这不仅没有使墙壁坍塌,反而使之更牢固了。在场的所有女士,都化着浓妆。一种失传了的化妆品,一种弄不清化学成分的古老颜料。化妆师消失了。可这些线条与色块繁衍的女人,仍然保持着往日的发型、唇彩。在场的所有女士,都在反弹乐器。仿佛那看不见的后背,有一些痒。需要把手伸到脑后,轻轻地挠。挠着挠着,琵琶的弦就断了。挠着挠着,笑容就凝固了。我面对着壁画,感受到洞口吹进来的风。我想风如果再大些,就能掀起她们跟笑容一起凝固的裙裾?她们是否会下意识地,伸手把飘扬的裙摆按住?在一个男人的注视下。

   敦煌的飞天反弹琵琶的姿式,之所以是美的,在于它令我联想到另一位女人,正把手臂绕向背后,去解开乳罩的搭扣。一点不顾忌我的在场。于是她的整个身体即将成为一把被打开的乐器。我的眼睛发亮,我的耳朵耸起。而诱惑,恰恰在这一瞬间停止了……

   从来没有过的,我看见了另一个人的梦,也就等于看见了那个做梦的人。我看见了在她梦中活着的禽兽、花草,也就相信:她本人还活着。这是一个活生生的梦。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在继续做梦,以证明自己仍然活着。颜料在消褪,梦境日渐模糊。反弹琵琶的飞天,越来越感到无力,做不完这最后的慢动作……从来没有过的,另一个人的梦使我陶醉,接着又把我惊醒——该走了;否则,呆的时间长了,我也将被这个具有无限能量的人梦见,成为壁画里的某个人物。

   风最初从裙子里掀起,那是黑夜的深处。裙裾撑开,像一具穿越大气层的降落伞,减缓了她醒来的速度。灵魂比落花还轻,还要失意。她忘掉自己的肉体了。一千年够不够,在我的肩头靠岸?我能活那么久吗?如果有耐心……即使在那一瞬间,来历不明的外星女人,也会怕冷似地打一个哆嗦。一片飞得最慢的雪花,落地之后,溶化成一滴泪。得到她或许比错过她还要令人失望。她天生就不应该属于任何人。甚至不属于她自己。再没有哪位人间的裁缝,能为她订做一套换洗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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