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2月16日《人民日报》发表洪烛散文
荔浦赛江南
洪烛
初来荔浦,也会有回到江南的感觉。山一直是青的,水永远是绿的。山水之间的人啊,怎么看怎么像画中人。如果眼前真的是一幅画,谁画出来的?
这里是江南的江南。不只在长江之南,更在漓江之南。
桂林山水甲天下,令人回肠荡气的赞美诗。还有比这更有震撼力的广告语吗?口耳相传,不胫而走。成为名牌的桂林山水,让一代又一代中国人一看见就醉了,甚至一想起来就醉了。而荔浦的荔江湾,被誉为“山中水,水中山,桂林山水第一湾”。那是漓江支流天然形成的半圆形河湾,仿佛就为了接受检阅而准备的。
也许我不敢说荔浦山水甲桂林,但来了桂林,怎么能不到荔浦呢?认识了荔浦,肯定会更了解桂林、更热爱桂林的。
桂林有漓江,荔浦有荔江河,虽是其支流,却别有一番风韵。如果说漓江已是举世公认的国色天香,荔江河尚是待字闺中的小家碧玉。青嫩欲滴,甚至还有丝丝缕缕让人回味无穷的青涩。
桂林有七星岩,荔浦有银子岩,被法国地质学家誉为“世界溶洞奇观”。一位国外的旅游研究专家说:认识中国美丽的山水,从漓江、银子岩开始的。桂林,梦开始的地方。荔浦,则是梦快要开始的地方,激发出更多的想象、更多的期待。
桂林有象鼻岩,荔浦也有。垂直的象鼻,如同一个沉甸甸的问号。在问我这样的过客:你说是桂林美呢,还是荔浦美?这难不倒我。我总能巧妙地回答:桂林美在情理之中,荔浦美在意料之外。桂林让每个前来膜拜的客人都觉得不虚此行,而荔浦,则给了我一次惊喜。这才叫惊艳呢。
登上一膄备有木桨的游船,从漓江一直划到荔江河,边看风景边荡起双桨,我就觉得自己是船主了。不,我就觉得自己是风景的主人了,而不再是袖手旁观的游客。我也成了画中人。也很想知道:别人是怎么看我的,看到我会有什么感觉?我是多么幸福又多么幸运,在这一瞬间,能让甲天下的山水成为背景。灿烂的笑容,只会使风景更为灿烂。
我已进入画中,可还能看见画中的画:迎面驶来几条舢舨,像极了李清照笔下的小小舴艋舟,站在船头的梢公,要么撒网,要么正用长篙驱赶鱼鹰捕鱼。这古老的画面,是从早期荔浦人——永苏里人那儿继承下来。千百年来,荔江河上的这幅风俗画就从未中断过。虽然我是第一次看见,可看见也像是梦见。
最初知道荔浦,还是因为随着电视剧《宰相刘罗锅》热播而在全国家喻户晓的荔浦芋头。了不起啊,曾作为广西首选贡品在岁末进贡皇家大典,尤其在清朝乾隆年间达到极盛。2008年北京奥运会,又指定其为专用芋头。小小芋头,成了荔浦的“形象大使”。
来了之后才发现,荔浦的宝贝多着呢,不仅盛产槟榔芋、马蹄(荸荠)、沙糖桔这样的小宝贝,还有山水那样的大宝贝。在世界顶级层楼式溶洞银子岩里转悠一圈,你就明白什么叫价值连城。确实像海市蜃楼,可你不仅看得见,还能摸得着。
桂林山水甲天下,荔浦芋头也同样甲天下,这一大一小两样宝贝,都名不虚传。在荔浦吃着荔浦芋头,很有现场感。我偏偏又爱上了荔浦的另一样宝贝:文场。荔浦是广西非物质文化遗产“文场”戏剧的发源地之一,被中国曲艺家协会授予“中国曲艺之乡”称号。
我特意去修仁镇,观看文场演出。当地的荣琴文场社,每天都在一处旧会馆的大戏台上排演一连串节目。我听了最感动的,是那曲充满自豪感的《仙境怎比我桂林》。生于1938年的老戏骨黄世祥,曾经为曲艺界的泰斗姜昆唱过文场,姜昆当场题词:“德艺双馨”。
黄世祥已经双目失明,可一拿起扬琴、摇板之类乐器唱文场,满脸都是笑容。“我这辈子没有什么爱好,唯一的爱好就是文场了,即使看不见了还是要唱下去。”他说的这句话,我一辈子也忘不掉。听黄世祥弹唱的时候,我想到了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音乐就是他们的月亮,他们的泉水,他们的眼睛。无锡惠山玉泉观山门前的“天下第二泉”,是否能遥遥地感应到:远在漓江之南,也有一位嗜音乐如命的盲艺人?
我从文场的曲调里听出一丝江南的味道,还真是一种心灵感应。明崇祯末年,许多皇亲国戚逃亡到长江南北,把大量宫廷乐曲、乐谱、乐章传入民间。这些与江南民乐融合的说唱艺术,又被清初去江浙做官或经商的广西人带回来,与桂林一带奇山异水的地理环境及独具个性的方言相结合,形成了具有地方特色的曲艺——广西文场。尤其在荔浦最为盛行。“文场”与清唱桂剧的“武场”相对而命名。形式为数人坐唱,有生、旦、净、丑等行当之分,根据唱本中人物来决定演唱人数,每人承担一个角色。演唱同时还兼操一件伴奏乐器,主奏乐器为扬琴,另有琵琶、三弦、二胡、笛子、云板、碟子等。
作为一个出生于南京的江南人,在异乡倾听着似曾相识的乐调,难免有想故乡、回故乡的感觉。我热爱的江南丝竹啊,想不到在美若仙景的桂林山水间也生根发芽了,焕发出一种额外的光彩。从长江到漓江,远吗?对于心灵来说,一点也不远。因为古人早就说了:千江有水千江月。说的真是真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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