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余光中

 

　　五月五，楚大夫

　　转过你崔嵬的背影

　　等一等你身后的民族

　　让我们赶上你吧

　　令旗招展，急鼓催渡

　　以离骚的高亢

　　加招魂的怅惘

　　向仲夏渺茫的江湖

　

　　大江东去，楚大夫

　　淘不尽你的傲骨

　　黄河西来，楚大夫

　　遥应着你的悲苦

　　守护你的，是一切水族

　　追寻你的，是整个民族

　　魂兮归来，不可以入海

　　魄兮归来，不能再放逐

　

　　都为你而下水，满江龙船

　　都为你而分波，满舷长桨

　　都为你而悬挂，满门菖蒲

　　都为你而落肚，满怀雄黄

　

　　五月五啊楚大夫

　　你高瘦的背影请一回顾

　　众人皆昏唯独你清醒

　　这时代尤其要你带路
 

台湾诗人余光中以一首缠绵悱恻的《乡愁》，连缀起大陆和台湾的遥思和怀念，从而成为两岸隔海相望、举杯邀约的信使。这首《招魂》是诗人余光中为参加将于本月29日在河南举办的中国（开封）宋韵端午诗会所作，是他又一首歌颂爱国主义诗人屈原的作品。本报首发，以飨读者。学者孙郁的这篇文章由诗及人，漫谈了他读书印象中的诗人余光中。在他看来，余光中的诗歌一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乡愁和微末的苦楚，其性情里不仅有思乡的忧郁，更有济世的抱负。

                                   ——孙 郁

 

《人民日报》今天（5月27日）24版副版头条加编者按以近三分之一的版面刊发《挥不去的乡愁》，首发余光中新作《招魂》，此诗是余光中应屈原后裔、诗赋家屈金星之邀，为开封清明上河园举办的2014中国（开封）宋韵端午诗会纪念屈原而作。5月28日，余光中将飞抵新郑机场，开始为期一周的“寻根中原  回梦大河”诗歌文化之旅。5月29日，86岁的余光中将在开封清明上河园诗会现场亲自登台朗诵此作。

 

 

【湘夫人的泪水】

 

我说过：“屈原的脸上有两行泪

一行叫女英，一行叫娥皇……”

湘夫人啊，你脸上也有泪两行

一行是沅江，一行是湘江

 

他们说这是屈原流放的路线

我觉得自己在湘夫人的泪水上划船

楚辞已凝固成两岸青山

 

爱哭的湘夫人，你的泪流个没完

是为屈原哭呢，还是为自己哭？

 

他们说斑竹留有湘妃的泪痕

我真想折一根作为竹篙，把这条船

撑到你眼泪的尽头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我要痛痛快快哭一场

 

 

魂兮归来   作者：戴永成

 

1   漂泊之魂，与江相关。

 

历史之魂，与诗相关。

 

灵魂，为什么与汨罗江靠得这样近？

 

诗歌，为什么与长江魂靠得这样深？

 

纵身跳进江水，溅起五千年凄兮悲兮的浪花。

 

灵魂融江东去，《楚辞》光耀三闾大夫，诗魂芬芳美人香草。

 

每逢五月端阳，我看见前仆后继的灵魂，倾听二千三百年前山鬼的呓语；我看见从中国历史最深处飞来的子规鸟，以声声凄悲的鸣叫——魂兮归来。

 

 

 

2   谁的一滴相思泪，胀痛着汨罗江月？

 

谁的一滴母性水，怀念着香草美人？

 

一滴泪，融入长江长的思念；一滴水，融入黄河黄的风流。

 

穿过岁月的水声——

 

谁咀嚼香草在悠然南山菊影中飘香？

 

谁欣赏美政在《史记》中风骚？

 

谁吟咏《离骚》在太白诗中被酒点燃的豪情？

 

谁感悟美人在东坡词牌中被放逐的悲欢离合？

 

文人以文祀奠一颗美人灵魂。

 

诗人以诗祀奠一颗香草诗魂。

 

 

 

5   端午节。划龙舟。江水悠悠。思念悠悠。

 

岁月的岸边，屹立着一棵美丽的桔树。

 

生命的古渡中，漂泊着一叶陈旧的小舟。

 

今又端阳，又见一叶叶龙舟驾驭岁月之潮，一个个划舟汉子沿着汨罗江寻找那叶古老的小舟，疼痛的舟楫踩着波浪眺望历史南楚的天空。疲惫的桨橹，打捞漂泊的香草，打捞飘落的桔叶，打捞抱石投江的美人，打捞水魂、神魂、灵魂与诗魂，却不见梦中的舟影与魂兮归来的倩影。

 

桔叶枯了又荣，兰花开了又谢，太阳升了又落，月亮圆了又缺。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叠印着一代又一代血染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