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史诗【连载】■ 洪烛

    有人把爱情当成病，有人把爱情当成药。有人把爱情视为洪水猛兽，有人把爱情当成救命稻草。那些把爱情当成病的人，得过一次，怎么也好不了。爱过一次，怎么也忘不掉。那些把爱情当成药的人，其实得了更大的病，等待着解救。恨不得像吃饭一样吃药。没有爱就受不了。有没得过这种病的人吗？是不敢得，还是没遇到？我该替他遗憾，还是为他骄熬？有没吃过这种药的人吗？莫非他是铁打的？根本就没有烦恼？没有烦恼，也就体会不到爱的美好。爱是一种病，不爱只会病得更重。爱是一种药，它本身却没有解药。因为爱，所以爱。因为生病，所以吃药。因为记住你，所以我才不愿忘掉。酸甜苦辣我全要。不管哪一种味道有点多，哪一种味道有点少。其实，爱没有因为，只有所以。爱是一种结果，你找不到它的原因。

    我手持一把大扫帚，不是用来扫地，而是打扫天空。我想把天上的垃圾全扫光。天上有垃圾吗？你们看见的是满天的钻石。我却不屑一顾。不是我看星星看花眼了，只因这些石头不解风情。大地上那个骑着竹马弄青梅的孩子，长大后骑着闪光的扫帚，夜行千里，扒拉开一钱不值的珠宝，为了找到记忆中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

你忘掉我，就像天气暖和了，下意识地摘掉手套。塞进抽屉的手套，明明是两只，也一样感到孤单。更何况被抛到脑后的我呢？握不到你的手了，看不见你的脸了，感受不到你的体温、你怕冷时的颤栗，甚至连你的影子也与我无关，才想起我也有影子啊，把它找回来，给自已做伴。天气暖和了，可我的心里，还是有点冷。形影相吊的手套，也无法互相安慰，它们还惦记着各自拥有过的小手呢。

你说相见不如怀念，我说怀念也是一种相见。无时不在的我，无处不在的你，想见就能相见。我说怀念也是相见，你说相见不如想见。见一面要想一天，见一天要等一年。别人的相见不如我们的怀念，我在怀念中看了你千万眼。上天不曾给我一千只手，挽留住你，作为补偿，它给了我一千只眼。

你在地球那一边，我醒着的时候正是你做梦的时间。你是否梦见，梦见我在地球这一边？月亮离开我了，却正照着你，照着一张做梦的脸。我在地球这一边，你醒着的时候正是我做梦的时间。我梦见月亮围绕着地球转了一圈又一圈。我梦见地球也转了一圈又一圈，围绕着你的脸。月亮记住了地球的心，地球忘不掉月亮的脸。月亮是真的，还是假的？你的脸是真的出现，还是被我梦见？你只在某一分钟想起了我我却掂记了三百六十五天。

你的名字变成一根刺，长在我的肉里。一笔一划，都让我隐隐作痛。即使这样，也舍不得拔掉。忘掉一个人其实很简单的。我怕疼，但更怕忘掉你之后的麻木。你的名字使世界在我眼中变得复杂了。我可不想一个人拥有这么大的世界。和你的影子分享吧。或者，和世界分享你的影子。你的影子使我的记忆变得复杂，我的记忆使你的影子变得真实。

我知道星星一直在赶路，只不过放慢了脚步。慢一些，再慢一些，更慢一些……直到看上去跟一动不动似的。其实，星星仍然在原地打转，忽而发出长一点的光，忽而发出短一点的光。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停下来，为了证明自己并没有老掉牙，星星用发光来代替行走，光才是它的腿脚啊。发光的时候，星星走得最远。哪怕看上去总是在老地方。原地打转的星星，反而被更多的人看见。看见了星星，我心里有一点痒。走得再快有什么用？如果不会发光的话。

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两旁，栽满了白杨。它们是那么整齐，它们是那么乖，一次又一次目送我离开，一次又一次迎接我归来。正因为记住了它们，我才忘不掉我的首都。即使在高空中亲近云彩，我也会把它们的根当成自己的根。当我仰望着这些年来越长越高的白杨，不禁遐想：它们也曾如此这般地仰望着越飞越高的我？虽然一直在原地，但它们并不是静止的，它们一直在原地打转。以至我看见这一棵棵树，都有了晕眩的感觉。时间过得真快啊，那一次次与白杨擦肩而过的，真的是我吗？即使生长在高速公路旁边，白杨也显得那么安静。可我，为什么就停不下来呢？

忘掉了从哪里来，才知道往哪里去。只知道往哪里去，忘掉了从哪里来。别人羡慕我的自由，飞了很久我终于明白：自由也是一种无奈。我并不是一只悲哀的风筝，可当牵在你手里的线断了的时候，我确实体会到风筝的悲哀。我的根很细，可有根和没有根，还是不一样啊。别人羡慕我离天空更近了，我却觉得离大地更远了。长长地叹一口气：唉……

当路灯亮起来的时候，我觉得走上了另一条路。当一下子想不起你的名字的时候，我仍然没忘掉你的样子。即使你的名字跟太阳一起落山，你的脸像路灯一样亮起来了，安慰着我。路还远着呢。该开始的还没有开始，不该结束的已经结束。奇怪的是：在灯光下面，我并没有感到失落。即使这条路上没有你了，不是还有我嘛。即使路上无人，只要灯还亮着，路就不是空的。无人走路，路就自己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