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续】■ 洪烛
母亲离开的时候是冬天,我恨死了冬天。使母亲得病的是寒冷,我恨死了寒冷。母亲突发的是因感冒引起的心脏梗塞,我恨死了心脏病。那年在南京,是五十年不遇的一次严寒,天气预报都报道了。可体弱的母亲却防不胜防。12月17日,母亲病逝的日子。除了自己的生日,我最难忘的就是这个日子了。这两个日期,都与母亲有关。每年的12月17日,对于我都是最冷的一天。每年到了这一天,即使呆在有暖气的房子里,我还是浑身发冷。总要回想起那一年的寒冷,那一年的悲伤。那个冬天的坏消息啊,你也让我防不胜防。那是最难熬的旅途:我毫无准备地成了奔丧的人。刮进领口与袖口的超强冷空气,怎么也忘不掉。其实我怕的不是冷,而是痛。想起那个冬天,胸口就有一点疼。也许我错怪了冬天,更应该怪的是自己:那个冬天,为什么不在母亲身边?也许我错怪了寒冷,更应该怪的是自己:正因为不在母亲身边,才使她少了一点温暖?我是她最渴望的一个援兵,却迟到了。她被寒冷打倒的时候,我远在天边。接到她病危的通知,我正在带供暖设施的北京住宅里上网呢。正在博客中写诗呢。一个长途电话,就把我从虚拟的世界拉回无情的现实之中。更应该怪的是自己:在我沉醉于自身梦想的时候,常常忽略了母亲的存在。在我不再需要母亲照顾之后,常常忽略了:母亲正需要我的照顾。是我,使她孤立无援时的希望,一次次落空了。而我居然还不知道。等我知道的时候,一切已来不及了。那个冬天的寒冷,给她衰弱的身体压上最后一根致命的稻草。我原本可以把它给掀开的,却没来得及伸出自己的手。
梦见回到故乡。在梦见的故乡,接着梦见母亲。梦见她要我说说在外地过得怎么样。接着梦见自己,兴高采烈地讲述这些年挣了多少钱,买了两套房子。梦中的母亲吃惊地睁圆了眼睛。她还停留在多年前的物价标准与生活方式之中。我刚刚让母亲高兴了几分钟,就身不由己地醒来了。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向母亲描绘过的一套房子里。而故乡却消失了。其实故乡并没有消失,还在远方。消失了的是母亲。我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住再大的房子有什么用,如果屋顶下没有母亲的身影?至于我究竟攒了多少钱,别人都不知道,我只偷偷地跟母亲说过。可惜,她已没法跟我分享了。分享了我的喜悦的,不过是梦中的一个影子。想到这里,我在梦中炫耀的财富,一下子就贬值了。它甚至没法让我重新高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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