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洪烛:西出阳关(组诗)
(2011-11-11 16:1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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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出阳关
西出阳关无故人,那是唐朝的事
我比王维幸运,我想说:西出阳关有诗人
遍地都是诗人。譬如《阳关》杂志的孙江
听说我来甘肃,约好时间
在酒泉公园门口等候
他请我喝酒,真会挑地方
酒泉,被那么多边塞诗人痛饮之后
能分我一杯吗?最好用夜光杯
小小一杯矿泉水,酒精含量等于零
却比茅台、五粮液更醉人
不信你就尝一尝
我跟孙江提议:别让店小二再上菜
直接拿古诗下酒吧
你背一句,我对一句,一杯接一杯
看谁喝得过谁
背完了那些现成的
哥们再给你写几首新的!
幸亏我不是当地人,否则这些年
非把酒泉给喝干不可
孙江啊,以后你拿什么招待别的客人?
还是留一点吧
万一明天市长问你酒泉怎么变浅了
你就说李白来过了……
迷失于丝绸之路
丝绸飘扬,路也跟着动,左拐右扭
路上的车想停也停不下来,一味地加速
车上的我坐不住了,赶紧系好安全带
免得自己像丝绸一样飘起来
副驾驶的位置,正好看风景
不是用来认路的
丝绸从眼前晃过,伸手却抓不住
飘得比云还快一些
我说,你干嘛让丝绸带路,把云当作路标
那不分明想迷路吗?迷路还不容易?
只要把头顶那朵云当成唐朝的云
把自己当成骑马的人……
在高速公路收费站,问玉门关怎么走
管理员边找零钱边回答:下一个出口!
可惜,她指的并不是我问的那个玉门关
唐朝的玉门关,连春风都会迷路的
更何况比春风还要沉醉的我呢
想起凉州词
火车硬卧是最好的行军床。闭着眼睛
听一位不知芳龄几何的女人报站
从兰州出发,上半夜过了武威
下半夜过了张掖
接着该到酒泉了,离敦煌越来越近!
多么希望女列车员报出旧时的地名——
武威叫凉州,张掖叫甘州
酒泉叫肃州,敦煌叫沙州……
我也可以改名,叫岑参,或王之焕
前面有一场更大的战争在等着吗?
躺在行军床上,紧闭双眼,我像一个
被葡萄美酒灌醉了的伤病员
说实话,在进站口剪票的时候
我的心里就留下第一处伤口
一路上都在隐隐作痛……
莫高窟说明书
莫高窟快变成一排排门面房
哪来这么多顾客,手持门票进去参观
只能看,不许摸,更不准照像
怕壁画里的人物生气吗?
嘿,有本事就冲我眨眨眼吧!
看傻了一般,我自己也快忘掉怎么眨眼了
还有些洞窟长期锁着
只能从门缝瞅一瞅……
照像机和挎包要小件寄存
带一双眼睛就足够,什么都是多余的
并非墙上的佛像学会发光
是我的眼睛逐渐习惯黑暗
假如我是但丁,高举手电筒的导游
就是维吉尔,召唤我写一部东方的《神曲》
反弹琵琶的飞天
是我的贝亚特丽齐(但丁的初恋情人)
千佛洞恐怕算全世界最值钱的房地产
不光地面,连墙壁都需要按平米来标价
注定是天价
比尔·盖茨都不一定买得起
月牙泉的婚姻
月牙泉从来就没有圆过
它比天上的月亮要悲哀
旅游部门拿栏杆把它围了起来
怕它的边缘再留下人的牙印儿?
沙漠已把它蚕食得好苦……
鳏夫的模样,偏偏娶到这样一位新娘
鸣沙山,够有本事的!
看来你确实比别处的沙漠会说一些情话
水跟女人一样,喜欢听甜言蜜语
渐渐忘掉挑剔说话人的长相
听着听着,月牙泉咧开嘴笑呢
你觉得它命苦,可它心里没准正甜着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一座
会说话的沙漠,比嫁给沉默寡言的后羿
还强一点呢。瞧,这么多年了
月牙泉从未像嫦娥那样想过私奔
飞天:最慢的雪花
风最初从裙子里掀起,那是黑夜的深处
裙裾撑开,像一具穿越大气层的降落伞
减缓了她醒来的速度
灵魂比落花还轻、还要失意
她忘掉自己的肉体了,乃至性别
“一千年够不够,在我的肩头靠岸?”
(我能活那么久吗?如果有耐心……)
在那一瞬间,来历不明的外星女人
也会怕冷似地打一个哆嗦
一片飞得最慢的雪花
落地之后,溶化成一滴泪
得到她或许比错过她还要令人失望
她天生就不属于任何人,包括她自己
再没有哪位人间的裁缝
能为她订做一套换洗的衣裳
车过祁连山
祁连山顶的积雪,反射着阳光
比粗硬的鬃毛还要刺眼
我从来没想到,光可以这么冷
冷得人打一个哆嗦
像是在审问。把我当成
哪一段历史的未亡人?
最后一个匈奴,换乘了坐骑,一个劲地
按响方向盘上的喇叭
在祖先扬起鞭子的地方
我猛踩一下油门。嗖地一声
一直狂奔不歇的老掉牙的马群
远远甩到后面
在后视镜里,它们大汗淋漓、肌肉隆起
额头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玉门关
我等待的那个人
走出玉门关很久了
在高大的城楼下面
有过简单的送别仪式
我送他一枝新摘的杨柳
他回赠一根羌笛
今夜,我试着吹笛子
好笨哟,怎么也学不会
可毕竟从干裂的嘴唇
吹出了最微弱的春风
把落在笛孔周围的雪花
都吹化了,把城门都吹开了
你还是没有回来……
为了彻底地结束流浪
我要挑选一眼窑洞住下来
努力成为画中的人物
让心跳逐渐慢下来
忍住,不眨眼睛……
我要娶飞天为妻
她是最早的空姐
我使劲够呀够,为了够得着
那飘扬的石榴裙
琵琶的弦断了没有?
能否再弹一曲?我想听……
瞧她脸上的胭脂都有点褪色了
作为聘礼,我送上一管巴黎出产的口红
它足以延长一位美女的青春期
飞天的微笑
她的微笑比蒙娜丽莎还要古老
她没意识到有人在画她
否则不会笑得那么自然
她的眉毛沾满颜料,头发也像染过的
腮帮的线条稍微有点僵硬,莫非因为
保持同样的表情太久了?
画她的人消失了——因为忘了画下自己!
可被他画出的微笑像一个谜
既迷住了我,又难倒了我:她的微笑
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构成她永生的理由?
她的衣带系好了就再也解不开……
飘拂在半空,仿佛为了证明:风
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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