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浪花,却可以代替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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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烛随想录:一个人的史诗【节选】
一条河干枯了,露出河底的石头,并且长满野草。一群人,沿着荒芜的河床行走,他们不是流水,却可以代替流水。一群人中间,有我——我不是浪花,却可以代替浪花。
在群山中间,我真想做一块石头——仿佛石头才是世间惟一牢固的事物。我对除此之外的一切深表怀疑:肉体会腐朽,感觉会消失,文字会湮灭,甚至精神也会枯萎……只有石头才是物质中的物质,才是时间的对手。
云雾遮掩住山峰的下半部,使这座山显得像是从云团里长出来的了。莫非它比云更轻?否则云如何将其托举起来?
花岗岩蕴含的那种徒劳的躁动,是冷静的大理石所不能理解的。比较而言,我其实更尊重野蛮的思想——即使是被镇压的冲动,仍然值得敬畏。这是一种能够打破秩序的力量。更重要的是,它还建立了全新的秩序。
内心的使命感甚至能改变自己。你出现在哪里,脚下的那块地面——便凝重如雕像的基座。一切似乎都是为了烘托出你的存在。
雕塑家手里掌握着怎样的符咒?居然使一具炽热的肉体,在一瞬间冷却成石头。总有一天,他们会从花岗岩的基座上走下来,带着重新恢复的呼吸,以及挣断了的镣铐。他们一直默默地期待着冥冥之中的解放者——但愿这正是他们自己。这是一群时间的俘虏,终将觉醒。
一位重见天日的囚徒,体验到晕眩的瞬间,仿佛不是他崩溃了,而是阳光崩溃了。他不得不眯缝起眼睛,打量这陌生的世界。
我是将乡村的炊烟作为一种单薄且易逝的纺织品来看待的——源源不断地提供了想象中的温暖,同时呼唤着我纤弱的感动与不规则的歌声。
一只喷着青烟的火车头孤独且缓慢地行驶在地平线上。我觉得它要把我的心、以及我眼中的整个世界都给拖走了。这是落日造成的印象。
我已走到悬崖的边缘。我并不想坠落,但也不会轻易地退缩。我的理想仅仅是:成为悬崖最突出的部分。因为我的存在,世界变得更加陡峭。在这一瞬间,肉体比岩石还要强悍——甚至克服了自身的晕眩。
高低起伏的沙丘,仿佛是~个人不断打滚留下的痕迹。而他本人,则在滚动中消失。抑或缩小为细沙的一粒。
栩栩如生的雕像,简直使你相信:它原本就被完好地收藏在这块巨石里面。匠人的功劳,只不过是凿去多余的部分。
屋檐下悬挂着一张脆弱的网——哪怕已经很陈旧了,但它仍然是蜘蛛的祖国。没有比它更小、更容易破碎的版图了。在战争的废墟中,同样有着勤勤恳恳的织网者。
把手风琴像波浪一样撑开、再撑开,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合拢。你的胸襟虽然未被溅湿,但你分明觉得自己的肋骨,遭到了冲击,正在有节奏地嘎吱作响——哦,你那仿佛已经长在了体外的肋骨……
秋天穿着印有条纹的病号服。甚至连它的面孔都布满刺眼的阳光所造成的树木的阴影。我几乎无法判断它的哪一部分更为虚幻,或更为真实。我不敢伸出手:越想触摸的东西,会离我越远。相反,只要我停留于原地,这一切就不会消失。
鹰张开的翅膀一动也不动,悬浮在空中,既不因轻而上升,又不因重而下降,就像蹲在一根看不见的树枝上。是什么力量,使它无需扑扇翅膀就能保持在既定的高度?空气,被它锋利的爪子抓紧了。
你觉得花盆就像太小的鞋子,挤压你的脚。于是你悄悄地在泥土里踮起脚尖,使开在脸上的花显得更高了一些。别人想象不到:那是你踮着脚、忍住疼痛开出的花。
这棵极其丑陋的树仿佛是从地狱里长出来的。它努力探出上半身,却不得不把膝盖以下的部分,留在那幽冥晦暗的地方。这恐怕就是所谓的不能自拔。冬天,它重复着我们看不见的动作:因为寒冷而在泥泞里不断地跺脚。
他的头脑中产生了很多古怪的念头。他觉得是祖先中的某一个在自己身上复活了。甚至,有更多的人,在彼此辩论或争吵。一小段遥远的家族史,重新变成现在进行时——他们的过去正是自己的未来。
手艺,是一双手的延伸——在空间上的,在时间上的。就像树枝上长出的叶子,即使落到别处,仍能依稀回忆起曾经的故乡。哦,每一片落叶都是一次漫长的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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