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微笑比蒙娜丽莎还要古老
(2009-08-21 10:57: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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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弹琵琶飞天裙裾蒙娜丽莎敦煌洪烛诗歌文化 |
她的微笑比蒙娜丽莎还要古老
她没意识到有人在画她
否则不会笑得那么自然
她的眉毛沾满颜料,头发也像染过的
腮帮的线条稍微有点僵硬,莫非因为
保持同样的表情太久了?
画她的人消失了——因为忘了画下自己!
可被他画出的微笑像一个谜
既迷住了我,又难倒了我:她的微笑
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构成她永生的理由?
她的衣带系好了就再也解不开……
飘拂在半空,仿佛为了证明:风
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
风最初从裙子里掀起,那是黑夜的深处
裙裾撑开,像一具穿越大气层的降落伞
减缓了她醒来的速度
灵魂比落花还轻、还要失意
她忘掉自己的肉体了,乃至性别
“一千年够不够,在我的肩头靠岸?”
(我能活那么久吗?如果有耐心……)
在那一瞬间,来历不明的外星女人
也会怕冷似地打一个哆嗦
一片飞得最慢的雪花
落地之后,溶化成一滴泪
得到她或许比错过她还要令人失望
她天生就不属于任何人,包括她自己
再没有哪位人间的裁缝
能为她订做一套换洗的衣裳
伴随敦煌的深呼吸
刺青的胸膛不易察觉地起伏
风,从石头里向外
吹出来。一堵墙穿着花衣服
墙没有动,衣服在动(被吹得鼓起来了)
那些我没有摸过的布料
那些等待融化的颜色
你为了反弹琵琶,不得不把手伸向脑后
绕到墙的那一面
仿佛想把脊背的拉链解开
我看见的是一股死去了的风
(已没有更大的力气)
它使飞天的裙裾飘到半空中
就再也飘不动了
在场的所有女士都不断地倒退
直至把赤裸的脊背,贴在墙上
她们还在继续倒退,直至身体
完全楔进砖缝之中。这不仅没有使墙壁坍塌,反而使之更牢固了
在场的所有女士,都化着浓妆
一种失传了的化妆品,一种弄不清
化学成分的古老颜料。化妆师消失了
可这些线条与色块繁衍的女人
仍然保持着往日的发型、唇彩
在场的所有女士,都在反弹乐器
仿佛那看不见的后背,有一些痒
需要把手伸到脑后,轻轻地挠
挠着挠着,琵琶的弦就断了
挠着挠着,笑容就凝固了
我面对着壁画,感受到洞口吹进来的风
我想风如果再大些,就能掀起她们
跟笑容一起凝固的裙裾?
她们是否会下意识地,伸手
把飘扬的裙摆按住?在一个男人的注视下
敦煌的飞天反弹琵琶的姿式
之所以是美的,在于它令我联想到
另一位女人,正把手臂绕向背后
去解开乳罩的搭扣
一点不顾忌我的在场
于是她的整个身体即将成为
一把被打开的乐器
我的眼睛发亮,我的耳朵耸起
而诱惑,恰恰在这一瞬间停止了……
从来没有过的,我看见了
另一个人的梦,也就等于看见了
那个做梦的人
我看见了在她梦中活着的禽兽、花草
也就相信:她本人还活着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梦。这是一个
活生生的人,她在继续做梦
以证明自己仍然活着
颜料在消褪,梦境日渐模糊
反弹琵琶的飞天,越来越感到无力
做不完这最后的慢动作……
从来没有过的,另一个人的梦
使我陶醉,接着又把我惊醒——
该走了;否则,呆的时间长了
我也将被这个具有无限能量的人梦见
成为壁画里的某个人物
新疆的飞天,比敦煌的飞天还要漂亮
她是姐姐
她应该属于一个庞大而有影响的家庭
简直不像是画出来的。“古代的美女
能活到今天的,恐怕只剩下飞天了!”
那股汉唐的风,仍在掀动她的衣袖
反弹琵琶,一个高难度的标准动作
顿时暴露了她的身世,使我的视觉
比听觉获得更大的陶醉
我下意识地想抚摸她的裙裾
就像伸手去够一朵彩云……
她在空中飘啊飘,在原地飘啊飘
在一个本不该属于她的位置飘啊飘
回眸一笑,是在看我呢
还是在眺望那远在敦煌的妹妹?
“把青春浪费在颜料里,多么可惜!”
我不忍心看你的血肉逐渐融化进岩石
飞天,想嫁人吗?
只要你想,我就保证你可以
在人间安全降落……
失传的龟兹古乐,在梦中神秘响起
——我恐怕算是惟一健在的倾听者
谜一样的旋律,依靠我的幻觉而幸存
它来自克孜尔石窟里飞天反弹的琵琶
那个化着浓妆的女子,一觉醒来
又恢复了体温。她想起早已遗弃了的功课
下意识地伸出麻木的手指
去触探冷却了的琴弦……
就像被电击一般,一段沉睡着的曲调
开始在飞天周身的血液里流动
直至弥漫库车县的夜空
我在做梦,可耳朵却醒着!
偌大的新疆,万籁俱寂,只剩下这一只
醒着的耳朵了
作为被唤醒的耳朵的主人,我要
替失传的音乐寻找到它的主人
今夜,只有我知道她住在哪里!
可我实在是、实在是舍不得
告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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