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与老舍谁更懂茶道?
(2009-04-16 00: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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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与老舍谁更懂茶道?周作人《雨天的书》、《自己的园地》等也大多是在八道湾写下的。他给八道湾的书房先后取过两个名字:苦雨斋与苦茶庵,并分别以斋主和庵主自命。别人曾以老僧来形容他,他临死前还风趣地比喻:“我是和尚转世的,只可惜了在自己膜拜的这方世外桃源里也犯下过罪行——不知因为八道湾本非净土,还是主人玷污了它?”八道湾在北京,算不上有名的胡同,它完全是因为鲁迅与周作人出名的,也承受了有关的是与非、荣与辱。任访秋感叹过八道湾的风景,我想那是因为主人名声的缘故——这样的街景在北京城里几乎随处可觅:“八道湾位于西直门内,街道比较偏辟,大门里有一棵几丈高的白杨,微风一吹,即哗哗作响。再进去,即知堂老人的‘苦雨斋’。后来又曾改名为‘苦茶庵’。这是他的书房兼会客室。”谢兴尧也颇欣赏八道湾,“没有丝神秘朱门大宅门的气息,颇富野趣,特别是在夏天,地处偏僻,远离市井,庭院寂静,高树蝉鸣,天气虽热,感觉清爽。”据说当年每有客至,周作人总是彬彬有礼地递一柄日本式的由竹丝编排再糊以绵纸的轻巧的纸扇,再奉上一杯消暑、解渴的苦茶,“确是隐士清淡之所,绝非庸论扰攘之地”。
我在一篇写茶道的文章中由周作人的苦茶庵提到老舍的茶馆。这实际上比较了北京城里两种文人的人生。老舍生前肯定没开过茶馆,没当过掌柜。即使作为顺客,也一定谦逊朴实、平易近人。但在他死后,正阳门一带,确实有一座摹仿老字号的老舍茶馆平地而起,吸引外地游客慕名而来。据说里面也参照旧式格局安排有位二胡的、唱京戏或说书的,但店面装修得过于豪华,连招牌都烫金的——我上下班骑车,总过其门而不入。我是怕自己失望。烫火的“老舍”肯定不是正宗。高消费的茶馆只会触伤平民敏感的自尊。况且我们的大师从来就不曾祈望如此的虚荣。那里面肯定没5分钱一碗的大碗茶卖了。那里面更找不到骆驼祥子的影子了。老舍寂寞的时候,会步行来这里喝茶吗?他会感到熟悉还是陌生?后来我学会安慰自己:忽略它浓厚的商业色彩吧,我把它当作闹市中设立的老舍的纪念馆,纪念一位仍然在北京城的记忆中活着的死者!
喝茶是一门学问。所以日本有了茶道。据说茶叶和佛教一样,是由中国传往岛国的,日本人把两者包容了,在喝茶的礼仪中也讲究禅境与悟性,沏一道茶时的思辨或修养不亚于吾乡人操持满汉全席般隆重。现在,是中国人颠倒过来要向日本人打听及学习茶道了。茶道仿佛也像原装松下电器似的,成为舶来品,真是怪哉!关于茶道,周作人如此解释:“茶道的意思,用平凡的话来说,可以称作‘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在不完全的现世享受一点美与和谐。在刹那间体会永久,是日本之‘象征的文化’里的一种代表艺术。”世界是不完善的,人终须凭借某些手段获得完美的错觉,茶道恰是手段之一。
周作人把茶道讲授得很清白,但他本身是历史上较复杂的人物。他解放前在北平八道湾有一套书房,原名苦雨斋,后改为苦茶庵了。究竟为何易名,他深缄其口,讳莫如深。或许表明雨是天降的,而茶是人为的,天意与人事的变更?据说室内挂有“且到寒斋吃苦茶”的条幅,刻意追求一份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境界。半个世纪过去了,坐落于老城拆迁区的所谓苦茶庵该已沦为一片废墟了吧?我总听见岁月的影壁后面传来一个老人沙哑的嗓音:“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喝茶之后,再去继续修各人的胜业,无论为名为利,都无不可,但偶然的片刻游乃断不可少。”看来,茶道并非教诲人们饮水思源,或一劳永逸地坐忘尘世,不过给人们追名逐利之余提供一番小憩罢了。
二十年以前,百姓中知道周作人的,比知道鲁迅的少得多。同样,周作人的苦茶庵,怕只在知识阶层有所流传,而说起老舍的茶馆,国人几乎无不知晓。那已是一座超现实的茶馆,云集旧时代的三教九流,有提笼遛鸟的遗老遗少,也有说书的江湖艺人、卖唱的天涯歌女乃至歇脚打尖的人力车夫……纸上的茶馆,因网罗了栩栩如生的众生相而风吹不倒。苦茶庵是个人主义的,而老舍笔下平民化的北京茶馆则弃雅就俗,返璞归真。老舍使北京的茶馆出名了。老舍也成了老舍。
茶道简直在把喝茶神化为一门学问、一种修行。但如果喝茶等于是在做学问,那是否太严重了?喝茶能体现一份平常心,就足够了。茶叶的好坏、贵贱是次要的。茶具的精雕细琢更是远离主题。关键在于心态,心态的平衡托举着你,在低谷徘徊,或从高枝上坠落。《茶经》里无不注明要用上好的泉水,井水则次之,甚至有承接新降的雨水或收集芭蕉叶上的露水以代替甘泉的,这实际上都是形式。形式主义的茶馆是做作的、愚昧的。沏茶最重要的是自我的感觉。不在乎水质,不在乎火温,用感觉沏茶叶,生活中的阴影望风披靡。
除了心态,就是环境,在寺庙里喝茶,在离尘世最远的地方喝茶,那种体会是无法言喻的。我在南京的鸡鸣寺喝过一回龙井,坐在半山腰的亭子里。我嘬起嘴唇吹拂着漂在杯盏里的叶梗,陡然察觉风正以同样的姿态从远处吹拂着我,使我灵魂舒展如新。风的呼吸,我的呼吸,是一致的。我去鸡鸣寺,没有烧香,却专门去喝茶,同样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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