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着面纱的睡美人,比醒着时更美
(2008-12-12 21:2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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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美人面纱史诗葡萄园巴音布鲁克草原洪烛校园情感文化杂谈旅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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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烛
从来没有过的,我看见了
另一个人的梦,也就等于看见了
那个做梦的人
我看见了在他梦中活着的禽兽、花草
也就相信:他本人还活着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梦。这是一个
活生生的人,他在继续做梦
以证明自己仍然活着
颜料在消褪,梦境日渐模糊
反弹琵琶的飞天,越来越感到无力
做不完这最后的慢动作……
从来没有过的,另一个人的梦
使我陶醉,接着又把我惊醒——
该走了;否则,呆的时间长了
我也将被这个具有无限能量的人梦见
成为壁画里的某个人物
沉默不是歌。可我擅长
把沉默唱出来——
用最慢、最慢的节拍,慢到了
仅比停止稍快一点点……
这是我比那些歌手更优秀的地方。
无师自通。
在中亚腹地,鸟兽无影无踪,
石头守口如瓶。明月高悬,
一个人的心事永远在孕育之中。
沉默,其实比任何歌都好听!
当我用手按住地图的这一块
掌心被草叶撩拨得痒痒的
如果继续捂紧这张纸,还能触摸到
马的鬃毛,但就是抓不牢
那根若有若无的缰绳
我实在舍不得松开手呀
生怕炊烟、牧歌、骑手愈来愈小的背影
会从指缝间溜走……
虽是夏季,天山的雪水汇成的河流
仍然有点儿冷,那种让我感到
烫手一样的冷。幸好勒勒车的辙痕里
开出的鲜花,是热呼呼的
牲畜成群的游牧部落,沿着我掌纹的趋向
逐水草而居。是否会把头顶的弯月
当成一个人剪得短短的指甲?
我无法判断:自己屏住呼吸捂住的
是一头羊呢,还是一朵云?
它们几乎具有相同的质感
巴音布鲁克草原,在新疆地图上
只有巴掌大的地方。抚摸了一千遍
也摸不够。我尝试着
跟草原的缩影肌肤相亲
风刮得越来越大了,哗哗作响
远方的我,被一张纸欺骗了
还是在用想像——欺骗着这张
快要揉皱的纸?
在沙漠下面,有一个睡美人
睡得那么沉。睫毛几乎无法眨动
乳房仿佛沙丘起伏
我不知道她是谁,只能把地名
当作人名,一遍又一遍地念叨
听见了吗,听见了吗?
她的一个梦,比我一生的梦加起来
还要长,还要长一千倍
做梦其实挺累的。需不需要
休息一会儿?
临睡前刚搽过口红
睡去了,还在等待着
一个足以将其唤醒的吻
蒙着面纱的睡美人,睡着后
比醒着时更美。美暂时变成了永恒
为寻找她,我神情恍惚,失重般行走
几乎无法弄清:我是原来的我
还是她忽然梦见的某个人物?
史诗里的英雄不断成长
飞快地度过他的童年、青年、壮年……
那位真实的英雄,则逐渐
变成了另一个人
看见史诗里的自己会觉得陌生
史诗里的英雄,骑上另一匹马
挎上另一把刀,去战胜远方的宿敌
而他的敌人,似乎也不是原先的那一个
恐怕只有仇恨本身是相同的
英雄从一片草原出发,在纸上
找到另一片草原。纸做的草原
每翻一页,相当于一天,甚至一年……
他用本民族特有的文字装扮自己
以免被无关的人认出。他也经常
借别人的声音发言
他骄傲于自己有最多的模仿者
在死后,还可以再死,再死若干遍
当然,他还可以与自己的后代
同时降生。如此循环往复
直到有限的生命变得万能
史诗里的英雄活了,意味着
他的原型的彻底死去
我简直分不清:更爱哪一个?
或者,谁是谁的替身?
在盛产葡萄的地域,我东挑西捡
找到了最大的一颗
一颗纯粹由水做成的葡萄
博斯腾湖,我无法把你摘下来
带走。我只能把你的名字含在口中
微绿或淡紫的波浪,比葡萄皮
还要单薄。幸亏有它
湖水晃晃悠悠,却不曾溢出来
水葡萄,巨大的水葡萄
如果也有果核的话,一定
还是水做的,是水的结石
我连抛给它的飞吻都是轻轻的
生怕一使劲,就会捅破
葡萄园有着最隐秘的水系
我热爱那些悬在半空的微型湖泊,兴见作浪
诗也是这样:深藏不露的水库
头脑中结出一串活灵活现的葡萄
写在纸上,就被晒成了葡萄干
(有人称之为“葡萄的干尸”)
我更乐意沉浸于无边的想像,不敢轻易
动手采摘——一旦被摘下
就不是我想要的了!
在沙漠里种下一棵胡杨
却带走一片荒凉
这一片荒凉继续缩小,却不会消失
哪怕只剩下邮票那么大
最初是肺部出现阴影
接着成为一块心病。它不时游移
直至寄居在胃里
再也赶不走了
一个人为什么感到渴、感到饥饿
因为他体内也有一小片沙漠
梦见身体里的异乡
我嘴唇干裂、嗓音沙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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