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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录情感空间两性话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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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上舞蹈的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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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当与夏娃的第一印象
心灵自有它的秘诀,藏在上帝的唇齿之间,而上帝又对他眼皮底下的人生游戏守口如瓶。
——题记
都市里的红男绿女们闲来没事便举办家庭沙龙式的聚宴,山南海北,杯盘交错。一般情况下,最后一位姗姗来迟的客人,将构成众望所归的中心——这似乎是不成文的规律。那年的情人节由蔷作东,她精挑细选了八位各行各业的朋友参加。于是从早晨九点开始,蔷家的门铃便响个不停。到午饭光景,仍然遍插茱萸少一人,见蔷没招呼入席,大伙也只得坐等。我开始后悔没吃早点了,嘀咕道:“第八个是铜像!”另一位携大哥大而来的经理模样的男士也同样焦急:“还缺谁呀?”雍容华丽的蔷徐徐扫视靠墙一溜坐着的我等:“一位你们没见过的女孩。到时候你们几位没老婆的可别伤了和气。”“不会的不会的”——众人抢着表白,便充满期待地围拢茶几打扑克牌,同时频频看表。门铃又一次响了。我刚站起半截,反应敏捷的小经理已抢先去开门。“先睹为快嘛!”我充满理解地重新抓起搁下的牌。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是我和未来的妻子在茫茫人海中相识之前的一分钟。那一分钟的心情记忆犹新。
一位穿着朱红色呢大衣的女孩在门缝里一闪,看都没看侍应生般彬彬有礼倚门而立的经理一眼,便直接走进众目睽睽的客厅。蔷笑容可掬地迎上去拉住她的手:“我刚向他们夸过你呢。”随即转身介绍:“她叫云。”云太漂亮了,以至一分钟前还吆三喝四的客厅顿时鸦雀无声。为打破冷场,我从扑克牌上抬起眼睛,和新来的女宾打招呼:“是云南的云吗?”因为听见蔷念的只是个读音,而不知具体哪个字。她正往衣帽架上挂外套,留意地看了我一眼:“对,是彩云的云。”在我们交往半年之后,云还提及那天我的问话呢,她说从来没听过有人这样询问她的名字——云南的云,好美丽哟。她说倒是有人这样问过:“是乌云的云吗?”她再没给过人家好脸色。云就这样从众人之中发现我了——因为我第一句话充满诗意。以至她听蔷介绍我是位外省诗人时,一点也没奇怪。
我趁摸牌的间歇,不住打量落座在对面的云,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个女孩真不错,瞧那双眼睛多美呀。云的韵味类似于琼瑶小说里飘出来的女主人公,左眼里有唐诗,右眼里有宋词,浑身上下透露着淡淡的古典美。大家围着酒席落座了,我挨着云坐了:“谁叫我是今天第一个和你说话的陌生人呢。”同时开玩笑地向不无醋意的经理举了举高脚杯,“这回我不谦让了,谁不想当护花使者呀。”云带有鼓励色彩地冲我笑了一下。饭后,经理为挽回败局,自恃财大气粗且是牌场老手,要求再打扑克时赌点输赢。我拉了拉云:“你做我的下家吧,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说着说着却不敢掏出干瘪的钱包。那一天的牌局直打到天昏地暗,我输光了最后一枚铜板还向云借了点。云倒春风得意,很明显是游刃有余的经理故意讨好她的。曲终人散时我和云已熟悉如一条战壕里的战友:“这下我不愁没有再见面的借口了,你是我的债主。留个地址吗。”云见我弯腰开自行车的锁便说:“钱就免了——我现在雇佣你送我到汽车站。”“你想坐前边还是后边?”我故意问。云跳到前边的横梁上:“这下倒像解放军叔叔迷路的孩子回家。”那一段路我幸福得几乎把不稳车龙头。云的长发被晚风吹拂得飘扬起来,撩拨得我下巴痒痒,我用了好大的毅力才克制自己没有低头吻她一下。结婚后我问云:“如果那天的夜路上我吻你你会怎样?”“我会给你一记耳光。”云毫不犹豫,“不过,我早就看出来你没那胆量。”我像所有有贼心没贼胆的人那样脸红了。
末班车等了好久才开来。我从口袋里摸出签字笔递过去:“给我留个地址吧。”却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张纸片。“写哪儿呢?”云含笑的眼神在星光下闪烁其词。我平伸出左手:“就写手掌上吧,我会把它当本书来读的。”云低垂着小脑袋,鸟儿啄食般写下了“东城区双井胡同24号甲门”。我借着黯淡的街灯瞅了瞅,是女中学生式的一笔一划都很工整娟秀的字迹。我把左手揣进羽绒服的衣兜里:“我要暖暖它,以免冻坏了。”云隔着关闭的玻璃车门向我招招手:“下次我送你副手套。”我忽然觉得被公共汽车载走的不是一面之交的朋友,而是位至少已交往了两年的红颜知己。
云当时刚刚二十一岁。在一家旅游公司做市区导游。她那天放弃了一项利润颇丰的差使来赶赴蔷的宴会——这也是迟到的原因。想到如果云那天一念之差,便有可能与我永远地形同陌路——我产生一种对命运的恐怖感。至少对于我今天的生活来说,那将是莫大的损失,我知道错过的将是一种在人间被称作幸福的东西。所以,为了验证对云爱的程度,我甚至不用思辩她的种种好处——我只要假设一番这位叫云的女孩从未在我的生活中出现,以及那种空旷、苍白、虚浮的局面,便能考验出自己是多么爱她。我和云是在1992年的情人节相识的,那是个好日子,好日子里有好天气,好天气里有好心情,好心情促成了好人好事。那一天上帝放假,于是亚当夏娃便摆脱了监视,成为节日名副其实的主人。
我也弄不懂为何在今天,在香巢高筑的人间蜜月里,不厌其烦地回忆和云相识那一天的所有细节,爱情本身就是弄不懂。这个世界上惟一弄得懂的是数字,但爱情不是一加一的公式。云南的云,是我内心的一首朦胧诗。如果当你知晓了一个人的名字,便产生知晓了她一半的秘密的自信,那么就是说,你完全有希望了解到她的全部。相反,如果你对一个人的第一印象支离破碎、云蒸雾罩,她可能永远是一位你只知其姓名的陌生人。心灵自有它的秘诀,不是靠技巧所能掌握的。而且这与时间无关。这心有灵犀的秘诀无处可寻,它只藏在上帝的唇齿之间,而上帝又对他眼皮底下的人生游戏守口如瓶。
[199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