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

当我再次回想起那段岁月，

便是南方肆意生长的树，藤，以及不知名的植物。

它们高大，葱郁，在路的上空伸展着，交织着，

绿意层叠之间，偶尔露出一个阳台，

老房子的阳台，尽管有着铁栏般的外罩，

仍旧开出一树玫红刺目的勒杜鹃。

那一大簇花，略去了绿叶和细枝，心无所顾地盛放，

像是生怕辜负了周围绿色的诚意。

像是面对着一桌端起酒杯等待她的朋友，

她口口声声称不胜酒力，却又不忍被失望，

只好袅袅地端起酒杯，拼了当下，一饮而尽。

 

三月。

云吸足了水气，聚集在天空。

便有一个星期没有放晴，

我倒不介意这样的天气，湿哒哒的，

阔别这样的天气有多久了呢？

终究还是不堪细算的。

一个人住的那些时光，

顶美好的事中，有一件便是洗澡。

天气有一点潮湿的冷，

想到马上就要打开花洒，热水突突突地冒出来，

玻璃窗上的水汽，弥漫住外面透进来的光。

我那会儿，喜欢在窗台上摆放好几瓶沐浴露，

好像有一瓶棕榈的，一瓶樱雪高山白茶，一瓶多芬乳霜。

还有不同味道和功效的牙膏。

尽管我承认，在以鱼儿为首的几个朋友眼中，

我好像总是乱糟糟的，可是在我自己心里，

我当真是把日子切得细细的。

寂寞也是真的寂寞过，可也正是那一股袭人的寂寞，

让人们在浮躁的异乡得以有了喘息之机，得以有了思乡之情。

热水匀速地从身上流过，世界无比安静。

水声抵消了外面的汽车驶过的声音，耳朵又屏蔽掉了水的声音。

每一个动作都是无意识的，心也像被浸泡了一样。

松松的，软软的，凉凉的……

多么让人感动的热水澡啊！

 

假如你与一座城市久别重逢。

相信我，选择午夜抵达的航班吧。

那会让你少了一份与它四目相对的直接。

尤其是多云的夜晚，

地面上的璀璨，不会像从天而降的一个巨型礼花，

在地面上绽开，定格于最斑斓的一刻。

那会有一点刺伤到微弱的自尊。

这些年来，时值今日，仍有人在追问我，

当年为什么离开？

啊……让我好好想一想：

最令人满意的答案，显然是为了情。

但是我知道，不能这样讲。

我们的人生，看似是自己走的每一步，

亲手做的每一道选择题，

可是你有没有觉得，当你做出决定的时候，

根本没有备选答案，你走这一步，是因为你只有这一步。

为了情，为了工作，为了家人，为了改变……

为了什么已然说不清楚了，早已被岁月和自己粉饰得失了真。

就好像一个人晚餐吃了六道菜，第二天食物中毒了一样。

他真的说不出，是因为哪一道菜，

抑或是这六道菜之间的食物相克导致的。

 

我跟鱼儿和飞鸟说过同样的话。

这座城市于我的人生，就好像在我最年轻貌美的时期，

与他谈了一场恋爱。

我给了他我所有的真情，努力和傻，

他回馈了我所有惊喜，机遇和幸运。

让我成为我想成为的那个自己。

我们彼此互不辜负，可终究还是阴差阳错地分开了。

时隔多年，我知道他结婚生子，幸福、成功更胜当年，

我却还是原来的我，多了的只是几许沧桑和坚忍。

我能做的，就是背对着那段轨迹去生活。

不愿听，不去看，不想再见上一面。

就让那隔海相望的距离，站成彼此的一道风景。

余下的，就是随波逐流和随遇而安了。

    前日的酒桌上，朋友幽幽地叹息：

    你真的是太久没回来了，她们都回来过，只有你。

    “回”。

    有人问我，你什么时候去？

    有人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一次意味深长之旅。

 

    去年夏天，我执意想把户口迁回家。

    因为派出所装修被支到分局，分局不给什么好脸色，

    又给支回派出所。

    几个来回之后，终于备齐了所需材料。

    派出所在装修，一楼办事大厅里，到处是涂料和架子。

    炽热的午后，只有一个值班的老民警。

    他穿着半袖警服衬衫，看上去斯文，话少，

    坐在一张钢丝行军床上，对着一台电脑。

    听说我要申请迁户口，便上楼拿下一张表格。

    他坐在床头看电脑，我蹲在床尾填表格。

    看到了我写下户口所在地之后，他慢悠悠地问：

    你要迁户口跟家人商量了吗？

    我说，商量过了。

    他说，你要结婚了吗？

    我说，没有。

    他说，那你有什么特别急的事需要转户口吗？

    我说，没有。

    他微微地笑了，那你急着迁它干什么？

    我说，以后应该就在这儿生活了。

    我没有抬头，心里涌动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受。

    隐约有一种来办离婚手续的感觉，

    被工作人员问及，商量好了？

    不再考虑一下了？

    没有什么原则性问题？

    他又说，你才多大，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别填错了，就这一张表了。

 

    我继续填，也许是心猿意马了，

    再一下笔，真就填错了，大抵是把名字和称谓弄反了。

    有点慌，抬起头看着不知该叫大叔还是大爷的老民警。

    他说，都跟你说了，就这一张表。你再回去好好想想吧，

        总之要办，就是拿这些材料，什么时候来都行。

    我真的就默默地起身了，拿着材料和填错的表格。

    走到外面，阳光正烈。

    超市门口的大树被围了一圈木椅，

    几个老人坐在上面纳凉。

    我也走过去，坐下来。

    前前后后地思量着，真的要迁回来吗？

    我似乎在那一刻找到一种这样的感觉：

    我有一个名存实亡的婚姻，我与另一半两地分居多年。

    我们有各自的生活，只差一纸协议。

    可是到了真的解除婚姻关系的时刻，

    内心还是无比地沉重和复杂。

    不离，意味着说出去好歹有着正常的婚姻家庭，

    虽然现在感情冷淡，却也不排除多年以后重新一起生活的可能，

    人生么，我们总愿以这样的开头，聊以为各种可能作以铺垫。

    真要是彻底没有任何关系了，总还是会想，

    已经这样儿了，要不，再等一等？

 

    写到这里，又想起去年冬天跟九九做羽绒服时，

    巧遇的那个女孩。

    一直看我博客的老朋友，

    我一直觉得很奇妙，她跟我说，

    我在你原来生活过的城市呆过，

    还是生活过？还是生活过很多年？

    我当时微微一怔，不解于，她为何如此措词，

    而非直接说深圳？

    莫非她多年来与我在此的交汇，

    早已感受到了我微妙的闪躲提及？

    那个姑娘，你现在国外吗？

    倘若，你还在这座我原来生活过的城市，

    单单是为了你那一句“你原来生活过的城市”

    我就想问你，要不要举杯相约，诗酒趁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