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理念制度器物儒家 |
分类: 哲学.人生 |
试问,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中国文化的处境如何呢?当时清朝无法抵挡列强入侵,于1840年鸦片战争之后放弃闭关政策,开始认真考虑文化交流的问题,亦即如何学习列强,以谋取“救亡图存”的良策。
既然战争决定胜败,我们首先要学的自然是与武器科技有关的“器物层次”了。魏源于1842年出版《海国图志》,开拓国人对世界史地的知识,而他著书的目的是:“为以夷攻夷而作,为以夷款夷而作,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林则徐更明确地说:“制船必求其坚,造炮必求其利。”这也就是“船坚炮利”的观念。但是,此一观念推行了二十余年,效果不彰,李鸿章于1864年说:“无事则嗤外国之利器为奇技淫巧,以为不必学;有事则惊外国之利器为变怪神奇,以为不能学。”然后第二年才积极设立“江南制造总局”,选拔及训练人才。这是从自然科学入手,希望早些在技术层次赶上先进列强。
结果如何?1894年的中日甲午战争打破了此一迷梦。当时清朝的北洋舰队拥有全世界第四位的海军装备,但是两架口径最大的炮筒,只有三颗炮弹,结果全军覆没。何以如此?因为慈禧太后把军费用于整修颐和园上了。换言之,没有良好的制度,任何器物都成了“无用武之地”。接着上场的是“变法维新”。
变法维新是光绪皇帝采用康有为、梁启超等人的建议,于1898年五月所推行的新政。依康有为之见,清朝应该学习俄国彼得大帝,所谓“以君权变法,莫如采法彼得”。后来他又认为中日地理相邻、国情相近,乃主张“我朝变法,但采鉴日本,一切已足。”然而,变法所得的唯一结果是废除了科举制度,其他的政策未及落实,就被慈禧太后一党人所阻碍了,还造成谭嗣同等人死难的悲剧,跟着还闹出义和团事件,引来八国联军之祸。
制度上的变革原本不是三年五载可成,既得利益阶级必然形成保守的势力。这时需要教育与宣传,以凝聚新的共识。中国的专制皇权,依钱穆先生所说,有监察权与考试权作为二项制衡,亦即有专司进谏的御史大夫,也有依考试而晋用的天下人才,由此减低了绝对皇权的弊病,使政治保持某种合理状态。君主立宪在此一基础上,并非不能规划及实施。
康有为在事败之后,辗转逃往海外,成立“保皇会”,拥护满清帝制,反对共和革命。他说:“中国有中国的特别国情,如果一下要变为民主国家,那等于不用扶梯要上几丈的台,不但跳不上,还会摔坏身子的。”这番话也许来自他变法失败之后的心得,也许出于他“成功必须在我”的私心。知识分子在理念上的革新,有时要比一般百姓更为困难,亦由此可见一斑。
在船坚炮利与变法维新先后受挫之后,大家开始想到在器物与制度背后的理念层次。以民主制度为例,制度是指运作的规范而言,而理念则是此一制度背后的理想和观念,包括人权平等,重视民意等。光是“人权”一项,要让清朝同意各族群、各阶级的人都享有相同的权利,就是难以想象的事。传统的理念来源,显然在于儒家思想,但是儒家可以被理解为三纲五常的维护者,也可以被诠释为安身立命的原动力。
由于国势衰落,批判儒家并不使人感觉意外,但是儒家所留下的理念空位,要用什么来替代呢?既然西潮来势汹涌,莫之能御,我们是否从器物到制度到理念,全盘学习西方,以达到“救亡图存”的唯一目的呢?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却与中华文化的命脉有关;而对于身历其境的人来说,也是莫大的煎熬。此一“理念困境”从清末延续一百多年之后的今天,依然是一个真实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