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老师,当然希望「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孟子认为这是三乐之一,并且这三乐居然是比「统治天下」更快乐的。为了理解这种独特的见解,必须讨论孟子的人性论;如果只就「英才」来说,答案就比较简单了。英才是指有心上进的青少年。
我在台大教书,上课时看到校外的学生来旁听,心里都会特别感动,因为他们不是为了学分与学位,而纯粹是为了求知。我在讲课时也会刻意避开「以学校判定学生优劣」的语气。因为,在事实上,任何学校都有好学生,只是比例多少而已。或者,逆向思考,试问:难道台大没有坏学生吗?很多人批评台湾的大学,说「台湾只有一所大学,就是教育部大学」。因此,好坏全在学生个人。
大学的条件再好,若是学生无心进德修业,教育又谈得上什么成效?反之,即使像孔子一样出身卑微,只要他立志求学,到处请教有学问、有修养的前辈,那么依然可以造就自己成为一位德学兼备的君子。我们可以想象:当孔子「问礼于老聃,习乐于师襄」时,这两位礼乐专家如果嫌弃孔子,自然会将他拒于门外。但是,他们年纪较大、辈分较高,自然也见多识广,知道像孔子这样的学生是标准的「后生可畏」,以致他们欢迎都来不及呢!
方东美先生说:「一个老师最大的失败,是没有教出胜过自己的学生。」老聃与师襄也正是因为教过孔子,而留下千古的美名。在西方来说,单单以「老师」的身分而千古留芳的,首推苏格拉底。苏氏不曾写过一篇文章(或者,即使有,也无人知道),但是却因为一位年轻人(比他年轻四十二岁)常跟在他身边,听他高谈阔论,而最后使他成为西洋哲学史中的关键人物。这位年轻人的名字是柏拉图。像柏拉图这种上进的青年,是所有的老师所梦寐以求的。
孔子说:「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这句话里的「中人」显然是指「中等材质的人」,但是「以上、以下」是指什么?如果是指材质之高与低,那么这句话就很含糊了。试问:「以上、以下」是否包括「中人」?若是包括,则中人「上下为难」,既可以又不可以「语上」,实在不知所云;若是不包括,则「以上、以下」所指的人一定少之又少,那么孔子这句话说给谁听?
因此,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就是:「以下、以上」不是用来区分类别的,而是用来表示动作的。换言之,用白话文来说,就是:「中等材质的人愿意上进,就可以告诉他高深的道理;中等材质的人自甘堕落,就不可以告诉他高深的道理了。」天下大多数人都属于「中人」,要不要上进,则是每一个人自己在决定。若是否认这种说法,就无异于抹煞人的自主性,然后也不必办什么教育了。
焦点转向青少年,他们年纪尚轻,比较经不起诱惑,或者,任何诱惑对他们都是难以抗拒的。那么,为什么有的青少年愿意上进,而有的却得过且过,只求当下的享乐呢?通常的办法是由父母与老师描绘一个美好的未来,让青少年憧憬向往,知道自己奋斗的目标何在。古人以「书中自有黄金屋」为诱因,鼓励孩子念书;现代父母也以富贵来引发孩子的企图心。
青少年如果为了现世的利益而上进,就很可能出现一个难题:是否可以「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一旦认同此种观念,很可能终身误入歧途,成为社会的负面教材。因此,在孔子看来,青少年的「上进」,重点不在如何把书念好,而在愿意学习「做人处事的道理」。因为只有后者才会改善他的性格,使他成为「孝悌忠信」的体现者,然后能够「由内而发」体验人生的快乐。没有走在正途上的人生,是与真正的快乐绝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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