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东美先生留学美国三年(一九二一—二四年),取得博士学位后,回国开始教书,时年二十五岁。他于二十八岁时在中央政治学校兼任一门「近代西洋哲学」的课;后来又在中央大学讲授「科学哲学与人生」一科。他最早出版的一本书,名称就是「科学哲学与人生」(一九三六年出版);但是内容只包括计划中的前五章(尚有十七章未写),亦即他讲「近代西洋哲学」的部分。
首先,依例要简介哲学是怎样的一门学科。他以科学与哲学对照比较,指出四点:一,科学不尽是具体的;哲学不全属抽象的。只要是人类理性所开发的知识,皆有具体及抽象的双重性。二,科学的进步是由冲突中挣扎出来的;而哲学并非循环不已的私见。这两者皆有自我批判性,并且不断在改善之中。三,科学或失之武断;哲学常重视批评。四,真确的知识皆有实践性,科学如此,哲学亦然。
其次,人对于自身处境皆有认识的愿望,并且在人生饱经历炼之后,会有情感的蕴发。这两者联系起来,获得完整的概念与系统的说明,即是哲学的起因。当然,由时代的发展看来,人类走出神话的天地,开始用理性来思索宇宙及人生的问题,就揭开哲学史的序幕了。
西洋哲学始于希腊,在探讨宇宙万物的起源时,以经验所及的物资(如水、气、火等)来解释,由此摆脱了神话时代。方先生称此为「物格化的宇宙观」,「物格」表示与神格、人格不同,显然会侧重物质而忽略精神。自然科学依此大有进展,但是人生价值反而沦为疑惑。这种宇宙观引起两种反动:一是人本主义,亦即辩士学派所标举的:「人是万事万物的权衡。」但是,这里的「人」如果只是「个人」,而此一个人又依「感觉」为其依凭,则人类社会岂不难逃混乱?于是,经由苏格拉底的努力,推出第二种反动,就是:目的的唯神论。他的主张是:「神是造物主,是一切价值的保障者。惟其有神,所以世界上各种事象都有一个合理的结构、至善的归宿。」
接着上场的是柏拉图,他提出法相界(或称理型界),做为现象界的原始典型,使变化无已的万物获得起源与归宿,尤其是人生行止对价值的企求与向往,也找到了至善至美的统会。如此一来,出现了上层世界与下层世界之间的「分离」。到了亚里士多德,虽然想以「形式与质料」,「潜能与实现」的双重角度,来解说上下层世界的联系,但是基本取向仍是重上轻下,无怪乎中世纪以宗教为主导的哲学会欣然接受亚氏的启发了。
方先生当时对中世纪只是一笔带过,他说:「一千年间人类各方面之活动无显著之进步者,其由来已久,非一日矣。」然后,他集中探讨近代哲学,展示了丰富而完整的学术功力。近代欧洲在天文学上、史地上、政教上一新耳目,其自然科学的成就,「把我们从希腊形体有限的宇宙中解放到意味无穷的宇宙里,拓展我们智力的活动」;「把我们从听天由命的迷梦中惊醒到戡天役物的意境里,提高我们生活的情趣。」不过,这样的宇宙观虽合乎科学研究所需,但难免陷入唯物论与机械论的网罗中。
继之而起的是生物学上的演化论,归结为尼采的超人哲学。方先生引述尼采所言:「同胞,快把你们的精神,你们的德业贯注于人间世!用你们的威权,重新估定一切价值!努力做个健者!努力做个创造者!」
最后,在分析人性时,方先生介绍了机械主义的心理学与动性心理学。后者受生物学启发,较为可取,亦即以人性为整全的、丰富的、可塑的,并与社会相依存。由于方先生此书只是计划中的前五章,所论无法尽兴。他的计划若能完成,则当另有三本同样份量的书。整体看来,方先生讨论西洋哲学,常能准确把握要点,又能全盘观照,评估其得失。国人若想学习西洋哲学,必将于此书获益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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