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树

傅志伟

女儿在家庭微信群上传了香椿炒鸡蛋照片，后面跟着一行文字：单位食堂有香椿啦，得意之情直透屏幕。图上黄乎乎全是鸡蛋，我不禁慨叹，初春香椿价格高只能品品味，什么时候芹菜炒肉不见芹菜女儿就有福了。

女儿从小喜欢吃香椿。她小时候我们家住平房，院中香椿发芽的季节，是她最快乐的时光。高处的香椿芽站在房顶也够不着，我会用竹竿绑上刀片往下削，女儿则满院子追逐捡拾。洗净的香椿芽裹上面粉鸡蛋混合液炸熟，便是芳香四溢的“香椿鱼”，女儿吃过后说有香气往上冒，会故意打嗝进行回味。

我们家的香椿树是邻居赠送的幼苗。邻居阿姨赶集，看到有人卖香椿苗，就想买一棵。砍价中谁也不肯让步，阿姨就说快散集了，等下个集得好几天，与其等着树苗干死，不如搭我一棵，就这么得到了两棵。说来也怪，阿姨家的香椿发绿芽，送给我家的却是红嘴。阿姨每次看到我在房顶采椿芽，就会站在自家院中讲这个故事。

香椿种在贴近正房的墙角处，为的是长高了也可以登上房顶采摘。香椿长到足球粗时，偶或在院子里栽种花草，只要动土就会挖出香椿根，如果用锹戳断，浓郁的香气会弥漫好几天。此后，不断有香椿苗四处拱出。亲朋都稀罕红嘴香椿，经常来我家讨要幼苗。一个朋友看到南墙根有香椿滋生，禁不住赞叹香椿不愧是父亲树，根脉发达，子孙昌盛。

香椿被称作父亲树的说法，一说出自《庄子·逍遥游》：“上古有大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是故古人把香椿看作长寿之木，希望父亲像椿树一样长寿，送男性长辈香椿芽寓意椿寿无量。

传统文化中以“椿萱并茂”赞美父母亲都健在的人家。萱是萱草，花语忘忧，用来比喻母亲，尊为“萱堂”。《论语•季氏》记载，孔子唯一的儿子孔鲤穿过庭院时，孔子两次叫住他，分别教导“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后人因此以“椿庭”代指父亲。其实，《论语》中没有环境描写，只有一句“鲤趋而过庭”，古人治学严谨，想来夫子庭院里一定种有香椿树的。

家有“椿庭”，自然少不了于此教育儿女。我将常用字写在四壁上教女儿识字，女儿有时不情愿，我就用香椿鱼、香椿炒鸡蛋做诱惑，硬生生让她在3岁上幼儿园前识字量达到了两千个。我把女儿当男孩养，过年时把整挂鞭炮拆散，插进香椿树下的雪堆里，站在旁边看她逐个燃放。多年后，已经工作的女儿对我说，这种魔鬼式训练给她留下巨大的心理阴影，当时年纪小，想抗议又不敢说出来。

后来，我们搬到楼房居住，小院便由此荒废。有年春天，我带女儿回去采香椿芽，打开锈迹斑斑的门锁，整个院落都被新滋生的香椿苗挤满，几乎没有能够下脚的地方。我突发奇想，借此培养女儿的财商。当时，我经营着一家书店，便让女儿在门口卖香椿苗，所得归她所有。刚开始，树苗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还有人过问，渐渐地，就被环卫工当干树枝清走了。

我一直以为，将香椿称作父亲树，是取自椿字的谐音蠢。面对子女，父亲们将爱怜的暗香深深隐藏，常常做出愚蠢的匪夷所思之举。

刊载于《格调•美文》2023年2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