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古人的肩上——再评宫双华书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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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古人的肩上
——再评宫双华书画
曹利华
一
近日我去首都经贸大学参观该校举办的《金驼月文化与传播学院书画摄影展》,其中宫双华的书画作品有两个展室,共30余件。2009年我以《诗意与哲境》为题写过一篇评介宫双华书法的文章(《青少年书法报》2009年2月3日),题目来源于他的两句话:“人生以诗意为美,以哲境为高。”这是他人生的座右铭,也是他艺术追求的境界。宫双华书法的最大特点就是超凡脱俗。书法的高度,来源于人品的高度。《水墨味》2012/卷19期,有一篇对宫双华的采访录,其中他说了这样一席话:“阅读《论语》,我时常于不知不觉中沉潜其中,从内心里感到一种快乐,这时的孔子,亦师亦友,他像一个宽厚的长者,一个伟大的智者,认识孔子就是认识一个传统的开始,也因此找到了人生何去何从的方向。我读庄子,为他的‘独与天地精神往来’、‘与造物者游’的境界深深地吸引,一颗虚静之心,超越了世俗的是非,纷扰,而将自我融化于‘道’的境界中,无挂无碍,逍遥自在,实在令人神往。”宫双华很简单,很单纯,他从首师大书法专业毕业后,经欧阳中石先生推荐,到北京财贸学院任教,后来该校与北京经济学院合并为首都经贸大学。从教二十多年来,他心目中只有两件事:一是认真教书,二是提升书艺。参观时,该校的母晓文老师(首师大美术系研究生毕业,在经贸大任教,现为副教授,他一直连续听宫老师的课)感叹地说:如果能将宫老师的课拍下来就好了,听他的课是一种享受,他那种认真、细致、一丝不苟的精神很让人感动,从理论到实践,让学生获益匪浅,仅仅一学期的课,学生能从零开始达到如此高的书写水平,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图1)以下数件学生临摹的各类书法作品,其水平不在数年在校学习书法的学生之下。
常言道名师出高徒。在提升书艺上,宫双华坚信今人能够超越古人,而且应该超越古人。有了这样的气度和魄力,才可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知疲倦而又兴致盎然地读书——临帖——创作,反复循环,稳步提升。他深知“大抵胸中所养不凡,见之笔下者皆超绝。故善论书者,以谓胸中有万卷书,下笔自无俗气,约其得之。”(《宣和书谱·沈约》)欧阳修好古嗜学,博通群书,诗文兼李、杜、韩愈之长,为“唐宋八大家”之一。其书法笔迹爽爽,超拔脱俗。黄庭坚批评世俗的不良风气,“数十年来,士大夫作字尚华藻而笔不实,以风樯阵马为痛快,以插花舞女为姿媚,殊不知古人用笔也。”因此仍然脱离不了一个“俗”字。 “二十年抖擞俗气不脱”,可见书法脱“俗”不易。但山谷从苏舜元(才翁)、苏舜钦(子美)那里悟得古人笔意,又进而从张旭、怀素、高闲那里悟得笔法之妙。他经过数十年的努力,终于完成了从“渐悟”到“顿悟”的过程,直到晚年才“悟”到用笔变化之法门,使其草书脱俗,比肩张旭、怀素。书家襟怀气度不高,审美情趣低下,雅俗不辨,美丑不分,怎么可能创作出高水平的书法作品?“出新意”建立在“人品高”的基础之上,人品不高者往往是亦步亦趋于前人之后,总是寄人篱下,这就不可能有独立的人格和风采,宫双华的过人之处就在于他的“立身与超脱”,在如此浮躁的功利社会,能做到这一点,可以说就是事业成功的一半,加之虔诚而又不匍匐于古人脚下地学习、奋进,成功就有把握了。
书法的美是在文字的逐渐完善中逐渐显现了出来,何良俊在《四友斋书论》中指出:“自篆变为隶,隶变为楷,楷变为行草,盖至晋而书法大备。”赵宦光在《寒山帚谈·权舆》中认为篆书为后来的隶、草、真、行所不及。他认为篆书介于古文与时书之间的一种书体。因古文太繁,时书太俗,而篆书上可以通古,下可以通时,故是书法中最关键的字体,明此可以通众体。宫双华深知其中的道理,他在临《金文墙盘铭文》中说:“临此作求工整易,求典雅沉静难。”(图2)如何解决呢?从这幅作品来看,他将小篆的笔法运用到大篆的结体之中,将“大篆敦而圆,骨而逸;小篆柔而方,刚而和”融为一体,达到了刚柔相济的审美效果。汤临初《书旨》认为,不同的书体有不同的运笔方法,因此形体结构也不同。“故学书而不穷篆隶,则必不知用之方;用笔不师古人,则必不臻神理之致。”意思是说学书而不深入钻研篆隶,则必不知用笔的方法;用笔而不学习古人则必不能周全旨意理路的情趣。真书势从笔顺,象随心生,见其下笔,即知整个字的形体。宫双华临写《曹全碑》,“取其雍容典雅”,(图3)明显融入了篆书和晋楷的笔法。字形的意态与用笔关系密切:“不雕琢而新,不挥霍而劲,不矫激而遒。” 骨肉相连, 笔墨相融,骨生于笔,肉成于墨。“轻重得宜,肥瘦合度,则意态流畅,精神飞动,众妙具焉。”
《宣和书谱·卷七·行书叙论》认为“自隶书扫地而真几于拘,草几于放,介乎两间者,行书有焉。于是兼真则谓之真行,兼草则谓之行书。”由“繇独得以行书显”,“羲之、献之心得神会处……蔚然为翰墨之冠”,晚有“其书者有峻如崧高灿若,列星之况”。 姜夔《续书谱》 论述行书的特点:“贵乎秾纤间出,血脉相连,筋骨老健,风神洒落,姿态备具”,兼有各种书体的特征,书者“必须博学,可以兼通”。而草书必须做到“刚柔相济”:一是线条的直与曲,二是运笔的折与转,三是笔画的捺与裹。前者刚,后者柔。宫双华的行草书临写作品既把握了原作的基本特征,又有自家的语言,运用笔墨打破原本字的形体和章法结构,使其转变为艺术化的书法结构。书法中字与字的关联、行与行的呼应,均以笔势的变化相连接,犹如人体血脉之涌动赋予人之生命一样,笔势使书法熠熠生辉。临草书《唐张旭古诗四帖》(局部),运笔的提按、顿挫、往复等笔法所产生的气势,通过点画的顾盼呼应,朝揖向背,俯仰映带,形成吐露心声的笔调。虽与原作相比,在气势上尚缺火候,但称“略得张旭豪放纵逸之态”还是恰当的。
作为书法创作者,必须首先通过学习和实践在头脑中储备书法的丰富“审美表象”,即熟悉各种书体的形态特征和变化规律,并能运用“言”作出美丑判断。当进入创作状态时,就是将头脑中储备的丰富的书法表象通过自身的理解和消化,进行重新的排列组合,创造出属于自己的“象”,即新的书法形象,这时的“象”就具有了新的内涵,它是超越概念和有限物象的一种境界,是一种含“意”的“象”。在书法创作中如何把握“言”、“象”、“意”三个层次是极为重要的:“言”即理性认识,就是对书法知识的把握(“言者所以明象”);“象”即形象创造,就是书法形象的创新(“得象而忘言”);“意”即意境高度,就是超越形象本身的境界(“得意而忘象”)。在中国传统书论中,书家从不同的角度来论述这三者的关系是相当精辟的:赵壹在《非书法》中提出“心——手——书”三者合一的问题,强调养心修行与手上功夫的统一;蔡邕认为书法应包括三个层面:即“神”(含“情”、“性”、“意”)、“势”、“形”。这三者通过创作主体的努力,能够协调起来,在书法作品中得到充分的表现。他认为“神”是起主导作用的,要使创作主体之“神”入书,就得首先调节好“神”,“欲书先散怀抱,然后书之”,“夫书,先默坐静想,随意所适,言不出口,气不盈息,沉密神采,如对至尊,则无不善矣”(《笔论》)。从“神”再衍变成“形”(书法作品),要遵循法的原则,但又不能依靠“法”成“形”,因为艺术创作不能按照理性的框架来创作,“书者,散也。”(《九势》)宫双华的《行书信札》(图10),犹如一篇散文诗,情真意切,作品首先是“散”其怀抱,一种感激、关切之情渗透在字里行间,真所谓是“欲书先散怀抱,然后书之”。加之“从宋元人信札中学来,又融入晋人笔意,能于古雅中见清秀。”而在《王勃诗二首》(图12)中线条更为潇洒、流畅,这种将感性和理性如此高度地融为一体,实在是修为的难得境界。我们再看宫双华的另一幅行书作品团扇《惠风词话》(图11),我想这样的评价是恰当的:“其胸中流出而见于笔画者,无复有抗尘走俗之状。作行书亦自不凡,笔力清劲,势若削玉。”
“平生视富贵如浮云,不溺于财利声色”,“而评其书者,谓得晋宋人用笔法,美而不夭饶,秀而不枯瘁,自是一世翰墨之英雄。”
“大抵胸中所养不凡,见之笔下者皆超绝。故善论书者,以谓胸中有万卷书,下笔自无俗气,约其得之。”(《宣和书谱》)联系到颜真卿、虞世南、王僧虔等人的书法成就都与他们的人品有关。非凡之人,“其字画飘然有凌云之气,非凡笔也。”艺术的排功利性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说明,康德早就说过,美的本质特性就是“非功利性”。
宫双华的草书《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节选)(图14),称得上是精品力作。项穆《书法雅言·神化》中说: “规矩入巧,乃名神化,故不滞不执,有圆通之妙焉。”意思是说:规矩进入聪慧灵巧,才叫出神入化,必定不拘泥不固执,有通达事理之妙。由于宫双华善真、行、草各类书体,以古人为宗,出入古代各个时期,而又不有意求工,遵循草书的基本法则:“以风骨为体”,凭借思想情感的自然流露,将“法”融化在笔墨情趣之中,做到无意中的有意,无法中的有法,使“书之气必通于道,同混元之理”( 郑杓、刘有定《衍极并注·古学篇》)书法的内在精神与事物的规律相沟通,与天地的元气相融合。这样所产生的阳刚之气明朗而有光采,阴柔之气博大而神韵生发。如此,运笔必然富于变化。宫双华的运笔,圆笔、方笔运用自如,而又以圆笔为主,如康有为所言:圆笔是比方笔有更高的境界。圆笔出于篆,方笔源于隶,圆笔要求行笔时缓慢而均匀,笔画浑厚流畅而逸宕自然;方笔要求行笔转折处停顿作顿势,笔画劲挺而有力。康氏强调方圆并用,达到“不方不圆,亦方亦圆”的神明变化之境。宫双华的整幅作品,连绵回绕,气势奔放;疾涩变化,散朗多姿;递相映带,活泼生动;张敛结合,奇正互用;疏密有致,开合得当;体势茂密,笔势圆活;笔画繁多,空灵有致;笔画疏少,茂密之势。故结构之法,当以正为奇,以虚为实,以疏为密,悟得此法,则妙处顿生。宫双华写道:“此作试图融历代草书于一炉,写出一种豪迈壮阔的气象。”我想,这是要求,也是愿望。可以这样说,宫双华离这个目标不太远了。
水墨是中国文人特有的一种情结,它宁静、淡雅,在浮华的社会,它更是一处避风的港湾。宫双华具有了坚实而丰富的笔墨功底,又有虚怀若谷的胸襟,涉猎水墨那只是一个技术而已。现在所见到的虽是几件小幅作品,但都出手不凡。《残荷》为什么成为水墨写意的众多题材,因为它可以容纳太多的人间情怀。如此柔弱的水墨,却能描绘出如此坚挺的筋骨,任雨、雪、冰、霜如何摧残,它都不会倒下。这里五枝不同形态的残荷(图15),是五种不同的生命情态,最低的一枝虽然头已落地,但身体还没有倒下,弯折的枝干还相当有力量;《荷塘印象》(图16)在簇拥的残叶下面,两条嬉水的小鱼在游动,生命无处不在,无时不在,“辛卯夏日,余几度去紫竹院、圆明园观赏荷花,时常一人于池边独坐,蓬叶蔽日,鱼戏其下,此画境也,余写此以记之。”;《春之印记》(图17)水墨写意又是另一番景象,“以水墨之清新写盎然之春意,迥异于时人。”虽是“折枝花”,却是枝繁叶茂,不同墨色的叶片如花似玉地挂满枝头,好一派春意盎然的景象;(图18)以下三幅“兰花”(图19),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娇小的花朵与修长的叶片交相呼应,淡然,超凡,“气若兰兮长不改,心若兰兮终不移。”如书家的心境、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