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复仇》

作者：枚  庸

三

生活，总是这样，越想去逃避的事情，却总是在你处心积虑怎样逃避的时候，与你不期而遇。雷小加终究没有逃过女友的询问，当然，他早已经想好了如何去应对，他第一次欺骗了她，他跟女友说，自己的父亲，在他所在的城市里某一个机关里工作，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科员。他隐瞒了父亲坐牢的事实，其实他本想说，自己的父亲还是一名声名显赫的副局长，可是他怕女友的父亲去打探事实，他甚至隐瞒了父亲的真实姓名。

因为他知道，父亲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风光的官员，早就成了阶下囚，当初父亲的案子是震惊全市的，女友的父亲也不可能不知道他父亲的名字。对于他编造的这个家庭，女友应该是满意的，至少，她脸上没有写下任何的不满，女友是那种凡事都写在脸上的人。

雷小加想，如果女友知道了他父亲的真实身份，她会怎么看？她是那种容不得半点瑕疵的女人，自己的父亲是不是真的要成为自己永远的污点？一个个问号打在心里，可是他仍旧是抱有希望的，因为爱情，他知道，自己不会因为痛恨纪检干部，而恨自己的女友，他相信女友也应该会因为爱他，而原谅他有一个留在牢里尚未出狱的父亲。

他觉得，自己应该找个合适的机会，把事实告诉自己的女友。他是爱她的，他不愿意他们的爱情里有这样的隐瞒，秘密藏在心里，是难受的。可是雷小加没有这样的勇气，他不敢想象，当女友知道了真相，会是怎样的反应。

终于有一天，雷小加还是开了口，只是，他仍旧没有告诉女友那是自己的家庭。那时他们正坐在一起，看一部反腐的电视剧，要是往常，雷小加又要指着剧中的纪检干部大骂了，可是这次他没有，不是他心里不再有仇恨，而是他忍住了。他知道，女友的父亲是一名纪检干部，他要是骂了，就等于把女友的父亲一起骂了，女友肯定会不高兴的。

可是他依旧压抑不住心里的愤怒，因为女友一个劲在评论着剧中的贪官是怎样怎样的坏，那一刻，他不知道该怎么压住自己心里的火。可是他理解，他身边的所有人，都在骂着贪官的，女友不是例外，唯独有他，是一个例外，因为他是他们所说的贪官的儿子。因为他有一个被称作贪官的父亲，所以他不一样，他父亲不是女友的父亲，女友的父亲是正义的化身，正义，是被人称赞的，而他的父亲，是遭人唾弃的。

他实在无法看下去，确切地说，他是无法这样的看下去了。他直起身，一本正经地问女友，你对贪官是怎么看的。女友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非常地痛恨了，他们都不是好东西，国家和人民赋予他们那么多权力，他们却用权力来谋私利，多可恨啊，你说是吧。他没有说话，因为他无法回答，或者说，他没有资格和她一起去骂。

女友见他没有回答，却没有停的意思，甚至还兴致很高，说起了一个案例，说是在十四年前，他们所在的那座城市，查处了一个贪官，涉案金额高达千万，是该市建国以来最大的经济案件。他听后，更陷入了沉思，因为女友所说的那个贪官，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女友没有注意他凝固的表情，接着说，那个贪官也活该，要那么多钱能干什么，坏人终有恶报，多亏了纪检干部厉害，把他绳之以法，现在估计还在牢里呆着呢，这叫罪有应得！

听到这句话，雷小加已经无法忍受心中的怒火，他不能容忍任何人这样评论他的父亲。他抬起手，扇了女友一巴掌，愤怒地说，你懂个屁，他不是坏人，他是被人陷害的，那帮纪检的，全是帮凶！可是他是怜惜女友的，扇过之后，看着女友被扇得通红的脸，又忍不住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女友被打得稀里糊涂，泪水夺眶而出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手捂着被打的左脸，默不作声，然后，站起身无声地关上门，离开。

那一刻，雷小加是悔恨的，他恨自己不该动手打了女友，可是他又是气恼的，在他心里，父亲永远不是坏人，坏的是那些红眼的人，是那些纪委的帮凶，他时刻记着自己心里还有恨，他必须报仇。即使有爱，也不可能被仇恨包容，于是最终，雷小加没有逃过和女友分手的命运，只是女友一直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向着贪官说话。

四

分手之后的雷小加，性格又仿佛回到了从前，尽管女友并不知道他的父亲，就是那个传说中十四年前的大贪官，但他却时刻都怀疑，女友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他觉得，只要女友知道了这个事实，就会有更多的人知道。

于是，原本每学期都拿奖学金，在别人眼里品学兼优的雷小加，开始因打架臭名昭著，有时候仅仅是上自习时，后面的同学小声讨论点问题，就被他莫名其妙的揍一顿，渐渐地，大家都离他远去，不再有朋友。别人都在背后说他，是个神经病，肯定是因为分手受了刺激，该劝他去看看医生，他开始恨女友，恨身边的所有人。

在雷小加眼里，所有的人都是势利的，他们对他都不如从前好，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他的父亲，是一个阶下囚。这进一步坚定了他的复仇心理，他要为父亲报仇，为自己报仇，才能雪恨。可是他的仇人到底是谁，难道要把全天下的纪检、检察、法院的人都给杀了？有时候他自己也在想，自己是不是也像唐吉珂德一样，给自己下了一个假想敌的套，开始动摇复仇的信念，有时候想到母亲的话，是这社会红眼病的人太多了，故意陷害了父亲，是纪委的人太坏，他们就是那些犯红眼病人的帮凶，又感觉仇人不是假想敌。

让雷小加真正痛苦的，并不是遭人白眼，因为那些他从小就早已经习惯了，他痛苦的，是女友跟了别人。确切地说，那应该是前女友，而且她的新男友，也是和他来自同一座城市，叫宁勇，一个很阳光帅气的男孩，和他一个类型，干净，脸上找不到半点瑕疵。雷小加在他面前是卑微的，宁勇和他来自一座城市，即使以前他们并不相识，他也应该知道关于父亲的种种传闻，宁勇是真正纯净的，至少他的父亲不会是个罪犯。

雷小加还是爱着前女友的，有时候他后悔自己当初的冲动，他想让她回到自己的身边，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从宁勇手里把她夺回来。说实话，他不惧怕和宁勇比帅，因为自己一样拥有一张俊朗的面容，可是他害怕和宁勇比家庭，他有个在牢里的父亲，再加上现在，他背负着爱打架的臭名。在这一点上，在宁勇面前，他是自卑的。

他见不得前女友和宁勇手拉着手幸福甜蜜的样子，有时候他甚至想冲上去，把宁勇那小子揍一顿，可是他清楚，这样只会让他和前女友距离越来越远。于是他只能在他们身后，注视着，然后默默地离开。可是雷小加打定主意，有一天，要把前女友追回来，再过一年，父亲就出狱了，他可以过上普通人家的生活，他不再有一个坐牢的父亲，他们一家人可以过上安稳平淡的日子，到那时，他可以和前女友回到一起，因为他爱她。

当雷小加从同学口里听到一个消息，他知道，他在宁勇面前更显得无力了。宁勇的父亲也是一名纪检干部，在雷小加眼里，纪检干部都不是好东西，他们的儿女也都耳濡目染，肯定对自己父亲这样的人有偏见。他可以容忍前女友，因为他对她有爱，而对宁勇，他只有恨，抢走女友的恨，加上他对纪检干部的恨。

雷小加有种忽然找到自己复仇目标的感觉，仿佛宁勇就是他从小心里的仇人，终于在十四年后，在远离家乡的这座城市里相见。从那以后，他每每看到宁勇时的目光，就充满了血光，通红通红，有些凶神恶煞。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去报仇，该用怎样的方式，再者，他没有机会，因为宁勇和前女友几乎时时刻刻粘在一起，根本不给他可乘之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