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复仇》

作者：枚  庸

雷小加坐在审判席上，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一言不发。谁也想不到，一个风华正茂的大学生，怎么会成为杀人犯，一张英俊帅气的脸庞下，怎么可能有如此凶狠毒辣的心。

审判庭的气氛是严肃而沉闷的，甚至有些让人感到窒息，台下仍坐着一个沉默不语的人，死者的父亲，他表现得比其他旁听者都要冷静，没有痛失爱子的泪，也看不出难过和伤心的表情。没有人能猜透，他那张阴冷的脸庞背后，是怎样的心情和感受。他身边的人都在流泪，不知道是为犯罪的大学生惋惜，还是为失去年轻生命的孩子痛心，哭得最厉害的，是死者的母亲。

有一个人这时是唯一没有泪，也不沉默的，那便是雷小加的母亲，她嘴里一直在叨唠，死了活该，父债子还，谁让他爸爸弄得我们家不像家，亲人离散的。别人听不懂，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可是雷小加懂，他觉得，自己已经复仇了。

一

童年的雷小加过得并不幸福，在他六岁那年，父亲从全市最年轻的副局长沦为阶下囚，家里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住在市府大院的雷小加，没少遭人白眼，从小便被别人扣上了“劳改犯的儿子”的帽子，仿佛就像是自己也犯了罪似的。

雷小加开始是痛恨父亲的，他不理解，一个人活着，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一家人好好地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比什么不好？可是母亲不这么想，天天在儿子耳边唠叨，让儿子记住，是这社会红眼病的人太多了，看不惯他父亲的平步青云，故意陷害了父亲，是纪委的人太坏了，他们就是那些犯红眼病人的帮凶。

说得多了，雷小加便不再恨父亲，而是恨那些骂自己为囚犯儿子的人，恨那些爹妈仍顶着乌纱帽的人，恨那些带着大沿帽被母亲称作人面兽心的人。他心里，是对他们有仇恨之心的，他想，总有一天，我要为父亲报仇的。

在学校，作为一个学生的定义来说，雷小加可以算是个好学生，因为他的成绩很好，总是排在年级的前列。可是他却并不是老师眼中的那种好学生，因为他老爱打架，当然，打架的原因很多，大多数是和父亲有关，因为别人骂他，他痛恨别人把父亲和囚犯联系在一起，可是这恰恰又是生活中不可避免的，于是，这常常使得他对人大打出手，天生壮实的雷小加，总是下手很重，把人打伤。有时甚至仅仅因为别人在他背后说句悄悄话，或者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他就动手了。这使得老师对他很无奈，而他母亲却对此不以为然，甚至有些纵容，对他说，你打得对，他们就是该打，就是某某的父亲害了你爸。

按理说，像雷小加这样的学生，别说处分，就是开除他十次都够了，可是因为他学习好，加上学校的领导 和老师都对他有那么一点同情，他最终还是没有离开学校。就这么从小学到初中，到上高中，一直都是上的重点学校。不管走到哪，老师对他的评价都只有一个，这不是一个安分的小孩。只是随着年龄不断的长大，父亲留给雷小加的阴影越来越小，他身边的同学，知道他的家事的人也越来越少，他也便渐渐安分了起来，至少，不怎么打架了。

但是雷小加终归是不安分的，因为他心里有恨。看到电视里的反腐片，他便要骂，骂的却不是那些贪官，而是那些纪检干部。这时候，母亲就总在身边添油加醋，还老不忘跟雷小加提仇恨的事，这让雷小加心里，就一直积着一个心愿，那就是有朝一日，为父亲复仇。

二

十九岁的雷小加考上了大学，他选择了远离自己曾经所在的城市，他知道，留在那里，就逃不开父亲的影子，逃不开那些关于父亲的流言。离开家去上学的时候，他还是有些留恋和不舍，舍不得留在牢里的父亲。尽管每一次去探望，都只是短短的几分钟，说不上几句话，但每次看到父亲日渐斑白的头发，苍老的面孔，他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帮父亲报仇。他想，当他大学毕业之后，父亲就该出狱了，一家人又能在一起，幸福地过日子了。想到这里，他便笑了，带着期冀去了那座陌生的城市。

在陌生的城市里，雷小加的生活还算是不错的，没有人知道关于他的历史，更别说关于他的父亲。他从此不用再遭受白眼，不用担心有人指着他的鼻子，叫他囚犯的儿子。他的生活，和这所大学里的每一个人一样，没有丝毫的不同。可是他自己心里不能忘记，他是心里有恨的人，即使他自己以为忘了，心里也有个声音，时常在提醒着他。

年轻的人总有些青春萌动的情感，很自然，雷小加逃不过情窦初开。二十岁那年，他恋爱了，女友是和他来自同一座城市的女孩，长得清纯可人，喜欢穿一身白衣服。她说，在她的世界里，追求什么都是干净的，在生活上，她有洁癖，容不得一点脏东西，在思想上，她是纯洁的，容不得半点污浊。就算是对男友，她的要求也一样，而雷小加正是这样的男生，面容俊朗，白净，没有一点黑痣和疤痕，让人看上一眼，便觉得很纯净的那种，用女友的话说，雷小加你要是个女生，也是天生丽质，活一个美人胚子。

可是正因为如此，雷小加才是矛盾的，外表往往和内心有着太大的距离，他知道自己是洗脱不掉家庭的污点的，他是一个罪犯的儿子，这是既定的事实，根本无法改变。他不知道，在女友眼里，这算不算是不干净的，于是他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自己的家庭，提起那个还在狱中的父亲。他的心灵也应该不是她想象的纯净，因为有恨，有恨的心灵是不可能纯净的。

他不跟女友提家庭的事，但是在一起久了，却不可能对女友的家庭一无所知。女友是纯净的，于是她希望他们之间的爱情也同样纯净，她没有什么需要隐瞒，包括她的家庭。如果可以选择，雷小加宁愿不知道关于女友的家庭，因为这让他更加矛盾。

从女友的口里得知，她的父亲是位纪委干部，想到纪委，雷小加便想到了他的父亲，想到了六岁那年，父亲被纪委的人带走，他拉着父亲的裤腿时的哭喊，想到了在审判庭上，纪委的人出示的关于父亲种种罪行的指证，想起了他们嘴里的振振有词。这一刻，他是纠结的，纪委是他恨的根源，而自己女友的父亲，却也是他所恨的人。

他不知道怎么去调整自己的心情，俗话说，冤家路窄，他在心里问自己，怎么偏偏这么巧，我该怎么办？女友看出了他的异样，问他为什么发呆，他摇了摇头，还是有些恍惚，但匆忙地回答，没什么，想点事情。他不愿女友知道他的秘密，雷小加是爱他的女友的，他告诉自己，仇恨和爱情没有关系，这是不相干的，就像父亲是罪犯，并不代表自己是罪犯，这也是与自己不相干的，女友不是自己的仇人。

好在女友没有再追问下去自己在想什么，因为雷小加自己是无法解释清楚的，他不能跟她说实话。他此刻担心的，是女友会不会向他询问起他的家庭，询问起他的父亲，到那时，他就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庆幸的是，他们在一起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女友并没有提到这类的问题，他甚至都想好了，怎么编一个好的家庭来应对女友的询问。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