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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买了一本书,《法律之门》(Before the Law)[1],一本美国人写的有关法理学的教材。书店里看到这本书,只是一开始惊讶于他的巨厚,但当看到这本书的英文名字,脑子里闪过一道光。果然,这本书的名字来源于卡夫卡的小说《审判》(或译《诉讼》)中的一个短篇寓言,这个寓言也单独收录在众多后人编著的卡夫卡的短篇小说集里。名字的准确译法应该叫《在法的门前》。
卡夫卡的《在法的门前》是“《法律之门》第一至第八版不变的序曲”。作者以《在法的门前》作为开篇引言,开始切入到法理学中的一些基本问题。
卡夫卡是我最尊敬的两位作家之一,另一位是阿根廷的博尔赫斯。哈哈,我博客的名字来源于博尔赫斯的小说,博客头像下面的一段文字是卡夫卡小说《城堡》的第一段。 http://img3.pp.sohu.com/ppp/blog/images/emotion/3.gif (有意思的是,这两位作家都没有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如果说卡夫卡死的过早,那博尔赫斯则活的够长。)早期阅读卡夫卡的小说和其他作品,迷恋于他叙事的怪诞与复杂以及他对人之存在的极其深刻和精辟的思考。
《法律之门》对卡夫卡这篇寓言小说的法理学分析,有机会让自己从另外一个视角重新阅读卡夫卡,这个视角不一定是从法理学的角度,而可能是现实主义文学的角度。其实,这也正是体现了卡夫卡作品的复杂性和极为丰富的可解读性。总之,我们不能忽略卡夫卡法学博士的社会身份。(卡夫卡1901年入布拉格德语大学学习,学了两个礼拜的化学后,然后转读德国文学,读了半年后开始读法律,1906年获法学博士学位。先后在律师事务所和法庭实习了一年多,最后在一家半官方的工伤保险公司任职,1922年因病离职,1924年去世。)
尽管,卡夫卡本质上不喜欢读法律,就如他在《致父亲的信》中写道“对我来说实际上不存在选择职业的自由。我知道,一切与主要事业(注:卡夫卡的文学事业)相比,在我的心中都显得无所谓,就像中学里的一切教学内容一样。事情就是找一个职业,只要不十分伤害我的虚荣心,这是我的无所谓心情最容易接受的。那么法学便是不言而喻的对象”,但亦如《法律之门》的作者所言,“毫无疑问,法律渗透在他所有的作品之中”。而且,说不定要感谢卡夫卡的职业选择,否则就可能产生不了如此伟大的作家。卡夫卡作品中整体体现的个体生命面对强大现实的荒诞感,也许也正是基于法学背景带给卡夫卡对现实社会的精微洞察。因此从另一方面,把卡夫卡的众多作品归为现实主义的伟大作品是毫不为过的。(记得以前《读书》杂志刊登过余华的一篇评论文章,从现实主义的文学角度解读卡夫卡的《城堡》。)
《法律之门》引用了一位哲学家的评述,“哲学家阿尔弗雷德-诺斯-怀特海德曾经说过:所有西方哲学只不过是柏拉图的注脚;同样可以说,所有西方法律的论述都不过是弗兰茨-卡夫卡的注脚。”
看完《法律之门》的引言,带着作者的评述,又重新仔细的读了一遍《在法的门前》以及引言里收录的卡夫卡的其他几个短文,脑袋里浮现这样一个景象。卡夫卡坐在法庭里,面对高高在上的法官,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游离感和荒诞感。懂法的法官既近在咫尺,又似乎远在天边。他们穿着黑色的长袍,鼻子尖耸,微眯着双眼,坐在高椅上。他们背后的墙犹如雾霭中的城堡静静地屹立在那里,墙的后面躲藏着神秘的法。卡夫卡有些疑惑,他们作为法的守门人和裁断者,真的懂法吗?
[1]
《法律之门(第八版)》,[美]博西格诺等著,邓子滨译,华夏出版社2007年版。
附录:
在法的门前(卡夫卡)
法的门前站着一个守门人。一个从乡下来的人走到这个守门人跟前,请求让他进法的门里去。可是,守门人说,现在不能让他进去。乡下人想了一想,然后又问道,那么以后可不可以让他进去。“有可能,”守门人说,“但现在不行。”因为通向法的大门始终是敞开着的,守门人又走到一边去了,乡下人便弯腰探身,往门里张望。守门人发现他这样做,笑着说:“如果你很想进去,那就不妨试试,暂且不管我是否许可。不过你得注意:我是有权的。我只是一个最低级的守门人。从一个大厅到另一个大厅都有守门人,而且一个比一个更有权。就是那第三个守门人的模样,我甚至都不敢正视一眼。”乡下人没有料到会有这么多的困难;他本来想,法的大门应该是每个人随时都可以通过的,但是,他现在仔细地看了一眼穿着皮大衣的守门人,看着他那又大又尖的鼻子和又长又稀又黑的鞑靼胡子,他便决定,还是等一等,得到允许后再进去。守门人给了他一个小矮凳,让他在门旁坐下。他就这样,长年累月地坐在那里等着。他作了多次尝试,请求让他进去,守门人也被弄得厌烦不堪。守门人时不时地也和他简短地聊上几句,问问他家里的情况和其他一些事情,不过,提问题的口气是非常冷漠的,就好像那些大人物提问一样;临到最后,他总是对他说,现在还不能放他进去。乡下人为这次旅行随身带了许多东西;为了能买通守门人,他把所有的东西都送掉了,这总还是非常值得的。守门人虽然把礼物都收下了,但每次总是说:“我收下来,只是为了免得让你认为,还有什么事情办得不周。”在这漫长的年月里,乡下人几乎一刻不停地观察着这个守门人。他忘记了还有其他的守门人,似乎这第一个守门人就是他进入法的大门的唯一障碍。最初几年,他还大声地咒骂自己的不幸遭遇,后来,他渐渐老了,只能独自嘟嘟囔囔几旬。他变得稚气起来了,因为对守门人的长年观察,甚至对守门人皮领子上的跳蚤都熟识了,他也请求跳蚤来帮助他,说服守门人改变主意。最后,他的视力变弱了,他不知道,是否他的周围世界真地变得暗下来了,或者只是他的眼睛在欺骗他。可是,就在这黑暗中,他却看到一束从法的大门里射出来的永不熄灭的光线。现在他的生命就要完结了。在临死之前,这么多年的所有体验都涌在他的头脑里,汇集成一个迄今为止他还没有向守门人提出过的问题。他招呼守门人过来,因为他那僵硬的身体再也站立不起来了。守门人不得不把身子俯得很低才能听到他说话,因为这两个人的高度差别太大显得对乡下人非常不利。“你现在还想知道些什么?”守门人问,“你这个人真不知足。”“所有的人都在努力到达法的跟前,”乡下人说,“可是,为什么这许多年来,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要求进去呢?”守门人看出,这乡下人快要死了,为了让他那渐渐消失的听觉还能听清楚,便在他耳边大声吼道:“这道门没有其他人能进得去,因为它是专为你而开的。我现在要去把它关上了。”
孙坤荣译,选自《卡夫卡小说选》,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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