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草，是东坡的魂魄。”

徐园主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初夏的梅雨中，他手中那盆植物格外清奇——青叶如剑，根须似老者须发，在多孔的石英岩上蜿蜒攀附。阳光透过雨雾，根须在石孔间投下蛛网般的细影。

眼前这座位于钱塘江畔的“东坡草园”，门牌“301号”朴素得近乎刻意。园主徐凯推门相迎时，我恍惚见一袭青衫背影，待握手寒暄，方知是错觉。五亩见方的园子里，假山叠出“山高月小”的峻峭，浅池映着“水落石出”的清透。石桌上数十盆“东坡草”青翠挺拔，徐园主轻抚草尖：“此草最解东坡——忍寒苦，安淡泊，是活着的《石菖蒲赞》。”

他的指甲轻叩石面：“不沾泥土，偏要在石缝求生——像不像东坡‘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性子？”眼角的皱纹里藏着顽童般的得意。

入园小径铺着青石板，缝隙间零星冒出几株同样的草。“这叫‘朝云石嫁东坡草’。”他将草根搭在布满孔窍的石英岩上，“不消几日，根须自会寻路钻进去。”那石头泛着青灰，孔窍相连，确似天然笔架。

“这石英岩皱、透、漏，根须穿行其间，如文人执笔。”他捧起一盆，“朝云石嫁东坡草，绝配。待它以善，还你以美，这才是人生真味。”

草根蜿蜒石孔之间，灵性盎然，似苏轼笔下“纵一苇之所如”的洒脱。

屋内长案铺着羊绒画苫，壁上屏幕正重播开园典礼视频：净手、焚香、祈福、献草、起剪、分技、植石。在众人簇拥中，园主按“七步法”规制，一丝不苟，仪式感满满。

博古架上，“朝云石嫁东坡草”的盆景星罗棋布，满堂生幽，恍若东坡魂魄栖居。

谈及推广此草的心愿，徐园主忽而沉默。半晌，从屋角捧出一册泛黄的《苏轼文集》，翻开夹着草叶的一页：“我只愿这草能长在文化人的案头，让他们写字时，想起东坡的‘人间有味是清欢’。”江风穿窗，满园草叶沙沙应和。

辞别时，夕阳为朝云石镀上金边。东坡草根须盘绕的姿态，分明是千年文脉的具象。徐园主立于门扉，怀中《苏轼文集》被江风轻拂，草叶簌簌低语着那句“人间有味是清欢”。

回望处，假山是北固，浅池是西湖，根须缠绕的朝云石，恰似东坡词稿上未干的墨痕。石孔间蜿蜒的岂止是草根？分明是一个旷达的灵魂，借一茎青叶，在人间寻得了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