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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如果某人在谈起某个具体问题时,总是在讲历史传统、文化类型、国民素质这些大道理,你便可以断定他是这个问题的外行:他并不知道这个领域具体发生了什么,才只好去扯那些不着边际的东西。不幸的是,对于科幻市场开发这个问题来说,这类外行的言论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今年,笔者的第七、第八部科幻小说将出版,从第一部开始,共与七家出版社进行了合作。由其中一部小说改编的科幻电视剧正在改编中,也涉及了两家影视公司。而自九七年发表处女作开始,到目前为止曾经出现过,或者一直保持下来的所有的科幻杂志上,都发表过我的文章。摆这点不算老的资格,是为了说出我的结论:科幻市场之所以仍然不温不火,看不到很大起色,和上面那些大道理无关。所有的毛病全出在细节上,都是出版商在具体操作上出了错。
一直想写一篇专门的文章,把这些年游走于科幻市场的经验谈出来。之所以今天终于下决心动笔,是因为科幻圈内的气氛越来越浮躁,外行的言论越来越多,而事实则离人们越来越远。
出于大家能够理解的原因,文中涉及的所有出版社、影视公司都不具真名。
科幻文艺要以市场为导向,这句话正确吗?
这是一句正确得等于没说的话。科幻本身就是市场细分的产物。哪个国家的科幻是由政府出资操办的呢?甚至,政府文化部门不仅从未直接出版科幻,而且不给科幻作品设奖。完全不是由政府操办的文艺类型,当然就是属于市场的。
科幻是什么呢?是与武侠、侦探、言情等并列的类型文艺。所有类型文艺都是读者(或者观众)细分后的产物。市场是它们共同的母亲。
那么,为什么还总是有人出来强调这种并无内容的话呢?原因是,出版界对市场的认识始终有偏差,首先是单纯把发行数量的多少当成成功标准。笔者当年曾经开过小书店。书店虽小,品种俱全。几年书店经营的最大体会,就是某类书固定会有一批读者,某些人进门后就会站到某个专柜的前面。而这些不同门类的书,市场容量的绝对大小是不同的。有一些书固定地有一群追捧者,它们既不会卖得洛阳纸贵,但也绝不会砸到手里。如果只以绝对发行量为评价标准的话,那么中国最以市场为导向的书就是《新华字典》了。
还有一个错误,就是把“雅”和“俗”当成市场的分界线。认为“俗”就是市场的,“雅”就不是市场的。这个也根本就不正确。雅有雅的市场,俗有俗的市场。别的不说,世界文学名著就永远有销量,是书店里的常销书。它们的营业总额,恐怕是任何“下半身写作”之类的作品无法相比的。
具体到科幻而言,我可以举一中一外的例子。中国作家王晋康,大家都公认他写的是“哲理科幻”。在此处,“哲理”不仅是作品中体现的那些哲理本身,同时也就是一个市场卖点。他的作品强烈吸引着一批刚开始思考宇宙、人生问题的青少年。如果有一天王晋康推出一部“言情科幻”,它的市场前景如何可想而知。
美国作者迈克尔"克莱顿的科幻小说与“高科技惊险小说”很相近。他的作品里穿插了大量科学理论,甚至图表、公式。其实那些都是他玩的花样,随手摘来一些科技的果子,拼成一套套有趣的“伪科学”、“类科学”。而正是这种看似很难懂的文字表象,却是他的书畅销的理由。如果有一天克莱顿的书“俗”了,失去了这些技术内涵,我想他也不会再有市场,因为他的读者就是一群技术迷。
因此,那些大讲科幻要面向市场的人,往往实际上是想讲,要搞与科学离得很远的,表面上很通俗的科幻。其实,这种科幻市面上到处都有,每年会出版几十种上百种。它们真有过市场吗?
科幻的市场真的很大吗?
严谨地说,科幻市场是一个中等容量的类型化市场。它可以去比较的,只有其它类型化的文学市场,而不是主流文学市场。
相比于武侠,科幻出版市场一直很好。有的读者可能会大吃一惊:中国到处都是武侠啊?其实,到处都有的只是二三十年前的新派武侠,是金庸和古龙。我认识大陆武侠圈的一批顶尖作者。他们非常感慨科幻作者竟然能出那么多的书,而在大陆出版一本武侠小说只比登天稍微容易一些。当然,我也同时感慨武侠杂志能够连载几十万字的长篇,这是大陆科幻杂志所不及的。但总得来说,科幻的市场容量仍然比武侠稍大。
与奇幻、悬疑、恐怖这类类型文学相比,科幻的份额这几年一时稍逊。但它是中国大陆最有历史传承的类型文学。当然,这主要得益于政策壁垒:奇幻和恐怖都曾经因被紧紧关在政策之门外面。悬疑虽然早已有之,但被束缚在“法制文学”的框架内。这几年它们的市场份额突然暴涨,只是以前压抑许久的能量的集中释放。。
一种文学门类要占住脚,总要有一定的积累,一定的传承。传承的更多的不是作品本身,而是人气,人脉关系。在这方面,科幻圈上有七旬老叟,下有十几孩童,都还能为这个文学门类添砖加瓦。去年,中国科幻圈还纪念了中国原创科幻诞生一百周年。而其它文学门类还都没有这种积累。一时火不等于长期火。当然,我祝愿他们早日完成自己的原始积累。
一个读者群并不算多的市场,出版商为什么要重视呢?
读者群极多的市场,具体到某个出版社、书商,或者某个编辑头上,不见得有什么意义。因为在示范作用下,大家都去抢一个市场,最终抢到的仍然很少。比如,“校园文学”一直是极被出版界看好的。《花季雨季》的一百多万册,《三重门》的近百万册都起到了极大的示范作用。众多出版社一轰而上。压到库里的校园文学于是不计其数。不直接接触出版社,你不会知道那些畅销门类的书在库房里压着多少。
相反,科幻读者群少则少矣,但购买力相当稳定。以我个人出版的书为例。从未有一本成为畅销书。但除了第一本《时代之舱》由于出版社包装错误没卖出去,第五本赶上非典外,剩下的书出版社都没有赔钱。我所知道的文友们的大部分科幻图书,也都是这个表现。当然,这个表现不象一两本畅销书那么赚眼球。但要知道,出版社想搞一套不赔微赚的书,在今天已经是很困难了。
仅仅是不赔钱,难道是出版的理由吗?不赔钱,出版社还赔上人力和时间呢。
是的,但这些我所参与,或者朋友们参与的所有的科幻图书,都没有释放出它们的市场潜力。什么是科幻图书市场潜力的标尺呢?1999年,辽宁十四岁少女张天天在军事谊文出版社出版了《真心英雄》一书,发行五万册。我认为这才是科幻图书应有的市场潜力。
有人会说,她赶上了包装少年作家的那股潮流。科幻圈里既无“少年作家”,又无“美女作家”,搭不上这两股潮。那么,六旬左右的男作家张之路的《非法智慧》也卖到了这个数字,并且获得了国家级奖项。你也可以把这个当成标尺。
从实际水平上看,科幻圈里能够写出这个水平作品的不下十几个人。既然作品本身不是问题,问题就出在发行上了。
再有一个例子就是山西的《科幻大王》。它可能比《科幻世界》更能代表科幻市场的潜力。这家杂志几乎没有作任何市场营销方面的事情,甚至不在报刊亭零售。而竟然生存了十个年头。市场上象流星一般闪过的各类杂志,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了。十年几乎相当于人生的壮年。在这个例子里,我们可以删除所有可质疑成份,还原出科幻市场本身的潜力底限:你只要把定位搞对了,埋头编稿子就能挣钱。
1999年,湖南的一家出版社出版了王晋康的科幻小说集,同时还有其他一些作家的科幻、科普图书。2002年长沙科幻迷举行活动,邀请王晋康和我参加。组织者问我,可不可以找些书去签售?我就想起了这个出版社。当下联系了责任编辑。原来,这本书虽然首印只有三千册,但出版后基本压在该社库房里。虽然长沙当地经济广播电台《科幻时空》节目从九八年就开播了,在当科幻迷中极有影响。然而,近在咫尺的这个出版社却从未想去推销这套书(或者可能是从未听说过这个节目吧)。后来,编辑从仓库里翻出一百本书带到会场上,签售了七十六本。这个数字是多是少,横向比较一下才能知道:畅销书作家毕淑敏、葛红兵曾经在新华书店去签售,数量都在个位!
科幻图书本来能够销这么多,而出版社根本没有去努力宣传,这个责任在谁身上呢?
我也想搞一套科幻图书,可是科幻图书的卖点在什么地方呢?
象地方戏剧一样,科幻是一种类型文艺,固定地有一群人喜欢它。类型文艺的卖点可以分两部分,一个是类型内部的吸引力,一个是类型外部的,对大众的吸引力。
类型内部的吸引力,首先便是小圈子里的名家名作。《星战前传》的电影小说翻译过来以后,开机就是十万本。出版社这么有魄力,相信的便是类型内部的吸引力:单单是科幻迷,足够消化这十万本。因为《星球大战》是科幻文艺的“保留节目”。类似于《铡美案》或者《天仙配》。出版这种书,不需要编辑对科幻有多深的了解。
九十年代,叶永烈的《小灵通再游未来》、《小灵通三游未来》出版了。虽然时代背景和《小灵通漫游未来》出版时已经完全不同了,但开机也都是几万册。远远高于当时科幻新作的平均发行水平。靠的也是这种类型内部的吸引力——经典、“老段子”,“一代人的回忆”。前面说过,科幻是有传承的文学类型,这便是这种传承在市场方面的体现。
其次,还有科幻文艺类型本身五花八门的内在魅力,是它作为科幻而不是其它文学类型的特殊魅力。比如能够展示科学的神奇和美,能够吸引喜欢高科技的读者,等等。这些必须用系列的文学理论研究,影视研究来说明。在此不一一详述。
然后,是科幻针对大众的吸引力。对于如何超越科幻迷的界限,吸引大众这个问题,我听到过五花八门的意见,比如说,在科幻里多加色情、暴力;在央视“实话实说节目”中宣传科幻;把科幻小说改编成评书,请单田芳播讲。最新的一个建议是,搞一个《刘老根》那样的电视剧,再包上科幻的外壳。
当然,所有这些建议都来自科幻的外行,因为他们不知道,科幻本身就有吸引大众的因素。哪些呢?有两个,一个是能够切合当下的科技热点。比如《后天》这部电影。科幻迷基本上认为它是个烂作:创意不新,故事漏洞百出。但它在中国票房上竟然压倒了《黑客帝国》、《星球大战》、《终结者3》等真正的科幻经典。原因很简单,看后者的是纯科幻迷,而给《后天》贡献票房的还有其他观众。天气异常是几乎所有人都关注,也都能理解,能够聊几句的简单问题。过去一年中,每逢气象灾难发生,我总能从网络新闻后面的评论里,看到这部影片的名字。“太象《后天》了”,“《后天》的预言早晚要实现”,“海啸令我们想起了〈后天〉等等。不仅普通网友如此,新闻记者也可以方便地从《后天》里引出话题,同时也就间接宣传了这部电影。而象“母体”、“原力”、“机器人能否统治人类”这些话题,你不要指望科幻迷之外的人关注它们。
除此之外,克隆人、转基因、宇航、深海、纳米、“要不要敬畏自然”……等等,在“科技热点”的名单上,你可以列出长长地一串,并且它随时会增加。
当然,科技热点总是多变的。而且不一定被你正在创作或编辑的那套,或者那本科幻书碰到。但是,科幻还有一个永恒的大众趣味,那就是一个“奇”字。当人们遇以一部冠以“科幻”之名的小说或者电影时,他主要是想从中看到离奇古怪的,超现实的东西。
许多年以前,我曾经和几个朋友一起看香港电影《老猫》的光盘。那是一部卫斯理小说改编电影。其中有几个外星人角色。同座的几个朋友都不是科幻迷。其中一个人看着看着就说,这些外星人一点也不神,没意思!
这就是科幻最根本的大众趣味。
对于图书编辑来说,名家名作、科技热点、超现实,这些都容易理解。最搞不懂的就是最纯粹地属于科幻本身的艺术特点。对于新手来说,如果以认真敬业为前提,没有个一年半载,他不大能搞清科幻的艺术规律,或者核心魅力是什么。这个没关系,可以先从那三个浅显的吸引力入手,先在这个圈子里占住脚再说。
中国喜欢科学的人太少。所以,非常有科技含量的科幻作品不会有读者群。
中国喜欢科学的人其实已经相当不少了。更为可贵的是他们非常集中,便于互相影响。而且,他们对舆论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实际上,不仅科幻,还有相当一部分图书直接以科技为卖点。《时间简史》这种晦涩的书可以炒成畅销书,你怎么能对中国科技类图书的消费力有怀疑呢。值得怀疑的只是具体化出版商的发行能力。
单就大学生群体而言,每年都有几百万理工科的大学生在校。一部科幻小说能够吸引其中百分之一的读者,就是几万册。针对目前科幻读物的发行量而言,已经是很骄人的成绩了。问题是,直到目前为止,并没有谁针对这一部分科幻读者开发作品。出版社对怎么包装一部有科技含量的畅销书,一直不大摸门。
科幻是不是拒绝爱情?或者相反,科幻如果加上爱情,是不是更好卖一些?
科幻从不拒绝爱情,但只有科幻化的爱情,在科幻作品里才更为吸引人。如果是普通的爱情描写,人们直接看言情小说会比科幻来得更好。
比如说,“三角恋爱”是爱情题材永不衰竭的卖点。如果在一部科幻作品里描写一个普通的争风吃醋的故事,那有什么意义呢?与科幻主题互不搭界,互占篇幅,反而哪个都讲不好。在科幻片《飞天宝贝》中,三角恋爱在男科学家、他的未婚妻,一个机器人助手之间展开。那个机器助手不仅不是人,甚至不具人形,是个能悬空飞行的圆球!与人们心目中“美女”形象有一光年远。男主人公每遇到挫折,无法得到未婚妻的理解,只好和这个圆滚滚的助手倾诉。日久生情,机器人助手为了能和主人厮守,必须给自己一个女人的外形。当然,创意好讲,细节难编。这部影片的编导恰恰用大量细节,把“三角恋爱”这个老话题科幻化,而且变换得很好。推陈出新。
再比如,“生离死别”也是爱情故事百试不爽的情节套路。在巴尔雅维尔的《漫漫长夜》中,男女主人公竟然被几十万年的时光永远隔开。而女主人公为了报仇,最终错杀了自己的情人。为什么会有这么悲惨的故事?这完全拜赐于小说的科幻主题——人工冬眠。《带上她的眼睛》里,男女主人公则是被六千多公里厚的地球本身永远隔开。在这里,爱情和科幻也是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所以,科幻从不拒绝爱情,只拒绝没有新意的,与科幻主题两层皮的爱情。
小说为什么要划分那么多种类型呢。只是好看不就行了?
对文学消费者来说确实如此。就象我们进入超市,可以推着购物车转遍每一个专柜。但如果有一家厂商既生产内衣内裤又产生白酒,我想他可能哪样也搞不好。娃哈哈集团卖饮料很牛,搞童装一塌糊涂。最近有几个家电企业想造汽车,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成绩交出来。
当然,文学的行业分工没有这么严格,但仍然是存在的。同时在两个领域成为大师的人太少了。假设金庸也写科幻,或者倪匡去写言情,可能读者会新鲜上一两次,但决不会长期买账。张艺谋在《英雄》和《十面埋伏》上获得大量恶评,我以为就是他跨类型,又不深入钻研新领域的结果。张艺谋最擅长的是写意。武侠作为一个有丰富积累的艺术门类,那决不是谁想拍就能够拍的。
科幻作家叶永烈也是传记文学大家,斯皮尔伯格能够拍好记实风格的《辛德勒名单》和《拯救大兵雷恩》。前提是他们没有把任何科幻的叙述方法带入非科幻的领域中去。任何一个作家都有跨类型写作的自由,但你必须要写什么象什么才行。而现在许多作者只是想在不同领域中间打擦边球。我认识一个年轻作者,科幻、武侠、言情、商战、历史小说,每样都出版过一两部长篇。但最后哪个圈子里也没有留下他的痕迹。即使天赋超群的大作家,也没有谁能够在这么多领域同时成功。这样朝三暮四的作法不可能有正果的。
据我所知,大部分科幻编辑只出版一两套科幻小说就收手了,这是为什么?
相当多的编辑以前从未搞过科幻。比如,几年前,一个刚刚进入科幻圈的编辑听我讲了一些作者的情况,第一个反映是,原来他们是这个年龄层,比我猜的小了十多岁!甚至,一个编辑已经出版了我的长篇科幻,和我打了多次交道,偶然间才知道,我比他猜测的年纪实际上小了十岁。
这还不是更差的,至少他们知道想组科幻稿件,要去找哪些人。另外一些编辑提到科幻,就向我报出二十年前一些前辈的名字。而对眼下当打之年的作者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当你进入一个新领域里,你怎么也要泡个两三年,搞过两三轮,才能知道水深水浅。换我去搞武侠、悬疑,或者主流文学,头两年我也肯定会两眼一摸黑的。《科幻世界》之所以有今天,我认为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们一直坚持下去,具体采用了什么方法倒在其次。在一个高度分工的社会里,你顺着任何一棵树,都能爬到丛林的顶部。前提是你不要总是中途换另一棵树去爬。
以我个人的经验,凡是做事前给自己留下后路的,绝大部分最终都从后路上退去了。那些不以破釜沉舟的态度搞科幻的人,无论是作者还是出版社,最终什么也没得到。他们事后可能会讲出许多失败的教训,而以我看来,他们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就会等到收获。“一炮走红”,“一鸣惊人”之类的幻想,青春年少时可以有。但奇怪的是,在科幻圈里,竟然有许多三四十岁的成年作者和编辑也这么想。这是最令我失望不已的。
难道,科幻迷的主体不是孩子吗?科幻本身不是一种青少年读物吗?
只能说,现在中国显形的,经常发表言论的,或者在各种科幻讲座中能够看到的科幻迷,主要是孩子,平均年纪十几二十岁。大学毕业几乎是一个上限。但这不等于科幻迷永远会停留在这个年龄层次上。想一个简单的问题就可以了:十年前二十岁左右那批科幻迷哪里去了?他们不再喜欢科幻了吗?不是,是没有能够达到他们现在阅读水准的科幻读物了。
前不久,在天津第三届大学生科幻节上,面对《科幻世界》水平是不是下降了这个问题,比我资格更老的星河直截了当地回答说:这是个伪问题。哪年哪月起就听到有人问这个问题了。不停地有人喜欢上《科幻世界》,过几年又放弃它。
当然,这个“伪问题”后面也有个“真问题”:如果“科幻世界”前面加上“青少年”或者“中学生”这样的定语,可能再不会有人问这个问题了。形成一个类型文艺圈子,杂志起了核心作用。而目前所有的科幻杂志都以青少年为读者对象。去年连续有两家科幻杂志创办。我曾经很希望其中至少有一家能够以青年科幻群体为主,至少覆盖到三十岁。这样,把散失的“前科幻迷”再唤回来,正式启动成人科幻市场。一个潜在的,久久不能启动的市场。但是,这两家杂志社最终都决定要以青少年学生为读者对象。对于这个决定,我只能表示惋惜。同时也替他们担心:青少年科幻读物已经足够多了。你再扎到这里面来,除了给自己增加竞争难度外,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那么,为什么出版商都面向青少年读者群呢?因为便于宣传!理由就是这么简单。向青少年宣传一种消费品,只要口号式的言辞就行了。向成年消费者宣传,道理必须要讲足。具体到文艺类型来说,至少要有一批专业评论家才行。只是“快去买《XX》吧”,“你还没有买《XX》吗?”,“有个性的人一定要看〈XX〉”,这类炒作成年读者根本不会买账。毕竟他们经历得太多了。
而出版商,恰恰是整个行业里拥有最大资源,真正决定一切的环节,对科幻却最不在行。他们只会制造内容空洞,缺乏针对性的炒作式言论。也只能象公共汽车一样,不停吸引小读者,不停地在他们大一些后放走他们,同时放走他们日益增加的购买力。
我如果搞出一套科幻小说,怎么能够吸引读者呢?
一定要和媒体结合。当今时代,出版一本书,丝毫不作宣传就扔进书店,它的寿命肯定会停在第一版。这样一来,对作者,对作品,对出版社都没有什么好处。另外,媒体也是信息反馈的窗口。扔一个石头下去,总要听到水声。没有媒体,你很难听到这个声音。
具体到科幻而言,最主要的媒体就是专业科幻杂志。科幻杂志已经有多家。他们和出版社互补多于竞争。代销科幻图书,或者至少是宣传广告,对于科幻杂志而言虽非雪中送炭,至少是锦上添花,互相抬人气。
其次是科幻网站和各地的科幻协会。这些都是非正式的民间势力。科幻网站的优势在于全国都可以看得到,并且本身聚集了一批铁杆科幻迷。科幻协会则具体地联系着当地的一批科幻迷。对于这些公益性的民间团体而言,能够宣传一下科幻出版物,是他们一个难得的机会。而出版社则可以得到一个信息反馈的窗口。如今,除了《科幻世界》依托四川科技出版社制作的科幻图书外,其它出版社在科幻方面都没有解决好信息反馈问题。
再次,是一批关注科幻的新闻媒体。前面举的两个例子——《真心英雄》和《非法智慧》,都是完全依靠综合媒体就解决了宣传问题。如今,一大批当年的科幻迷进入媒体界,地方报纸、中央级报纸,甚至中央电视台里,总能找到科幻迷。这两三年来,报导我的记者,或者约我出书的编辑,大部分都是科幻迷。他们宣传科幻时热情更多于商业,是可以依靠的重要力量。
一个两个出版社操作不当,是细节问题。几乎所有出版社都没有斩获,难道不是大环境的问题吗?
下面两个故事,可以帮助大家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除了北京,其他地方的出版社,一般都集中在省会的某幢大楼里。一层是某社,二层是某某社,统一的门卫,大家上下班彼此打头碰面。
通常我钻到这么一幢楼里,便可以同时拜会几个出版社的朋友。有一次,笔者拜访一位编辑朋友。他问我,你是刚去过上面某某出版社吗?
我说是的。刚从某某编辑那来。他正巧也做科幻。
哦,你知道他明年要做什么科幻选题吗?这位编辑小心翼翼地问我。
……
还有一个更有趣的故事。大型出版社总要分许多编辑室。曾经有一家著名的文学出版社,其中的现代文学编辑室准备出版科幻小说。于是请到周边一些科幻作家。谈定以后,便请我们吃饭。席间,我和编辑说,我与他们社儿童读物编辑室的某主任也认识。那个室也在做科幻。
这个编辑犹豫了半天,终于主动地提醒我:咱们合作的这套书,你不要和她讲。拜托了!
我想大家一定明白了吧。不管有多少出版社,多少编辑跳到这个圈子里,他基本上都是从零开始的。谁会给自己的竞争对手讲自己的经验教训呢?这么多年,我只遇到过两个“社间协作”的例子:天津某出版社的一个编辑,组到质量非常不错的科幻小说稿。内中不乏圈内名人。后来,因为其它原因,他和社里闹了矛盾,一气之下,便把整套稿子全部交给南方一家出版社出版。再有就是一个上海的编辑。他本来组了一套稿,社里不批准,便交给了另一个社的编辑。算是给作者们一个交待。
当然,这也是我写出这篇文章的理由。毕竟我是作者,与所有出版社和编辑都是合作而非竞争的关系。他们彼此之间不交流这些经验,那只好我讲出来吧。
中国的民族素质,文化背景难道真的对科幻市场没有影响吗?
如果你想把一本书卖到一千万册,可能会有些影响。如果你想把一本书卖到几万册,这些问题你不必去理会。而写一本,或者编一本能卖一千万册的书,是文学青年的想法,不是职业作家,职业编辑的追求。
中国和欧洲一边大,人口是欧洲的三倍。那里分为几十个国家,这里是一个国家。在这么幅员广阔,差异巨大的市场上,研究什么“民族素质”、“文化特性”都是很无聊的。它可以容纳千奇百怪的类型文学。你盯准了具体的一个读者群,深入了解他们的需要,作好该做的功课,凡事讲求认真踏实(而不是象现在科幻圈这么浮躁)。你总能把一本类型小说卖到几万册。
问你关于科幻影视的问题。中国一直没有自己的科幻影视,是因为钱和技术不行吗?
这个问题可以分成“影”和“视”两个市场来讨论。影与视在当今中国的命运悬殊。过去一年里,你曾经买过票,看过除冯小刚、张艺谋他们两个以外任何一个人拍的国产电影吗?你的答案就是前一个的答案:中国电影业如今半死不活,现在还谈不上创新的问题,生死才是它的关键。
实际上,拍科幻电影中国既不缺钱也不缺技术。从钱的角度讲,上亿元的巨片中国拍了很多,何况科幻片并不就一定是巨片。从技术角度讲,你看过《英雄》吧?给《英雄》制作特技的公司,就是那家给《侏罗纪公园》制作特技的公司。如今这个全球化时期,没有什么技术是钱不能买来的。所以,关键还是整个电影发行体制没有理顺。制片方还不敢真正地投资作点什么,所以只好先照几个老套路拍下去,暂时先活着。等中国电影能够缓口气,才能谈科幻这个新话题。
有趣的是,那些发表言论,大声呼喊中国科幻电影的人,基本上都不熟悉中国电影的实际状况。比如,他们大都还以为,如今的电影制片厂是拍摄电影的主体。
电视剧市场完全相反,十几年来一直很火,甚至是吸引热钱的重要领域。所以,拍科幻电视剧的尝试并不少。下面就谈谈我自己的经验吧。
我的长篇科幻《生命之网》(又名《网魔》)未完稿时已经签下了第一次改编权。因故未能拍摄,改编权到期后,又与另一家影视公司签下了第二次改编权。这部作品为什么能被影视界接受呢?首先是它解决了故事丰富与否的问题。影视策划和编剧很少有懂科幻的。所以,只能是原创作者先把故事写好。他们从故事里发现了足够的影视元素,进行精练。直接进行科幻影视原创,或者把小短篇添充起来,几乎是死路一条。能够把《全面回忆》《少数派报告》这种内容单薄的短篇小说发展成血肉丰满的科幻片,暂时还没有这样的中国编剧。
其次,故事背景与现实极近。我的小说一直是这个套路,极其贴近现实。从影视制作的角度讲,这等于减少了他们许多麻烦。低成本小制作,这是中国科幻影视能够切入的重要条件。虽然前面说过,中国影视界绝不是花不起钱。
但它为什么又不成功呢?只能说影视制作的线条太长,远非小说可比。创作一部小说,作者完成,编辑OK,最多再过一个编审关,就能够与读者见面了。而能够卡住一部影视作品的关口,到现在我还没有数清。
在中国,还有一批从事科幻美术创作的朋友。他们无论与美术界同仁相比,还是与欧美日科幻美术同行相比,收入都很低。或者说,不能从科幻美术上挣到钱。你认为原因何在?
这是成人科幻市场没有启动的直接后果。美术作品(而不是卡通作品)的消费者就是成人。你总不能指望青少年学生会出几千几万块钱收藏科幻美术原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