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故居——“老虎尾巴”的故事
鲁迅故居是一座青瓦灰墙的小四合院,1924年5月至1926年8月,鲁迅曾在此居住,是鲁迅在北京的第四处也是最后一处住所。据故居的管理员刘桂花女士介绍,这所故居是鲁迅花了800块大洋买下的,他还亲自进行了改建。
院子里长着两株鲁迅在1925年亲手栽种的丁香树,枝繁叶茂,蓊郁葱茏。看着这两株丁香,我忽然想起鲁迅在散文《秋夜》中那别具一格的开头:“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棵是枣树,还有一棵也是枣树……”在故居西侧前院和后院的通道处,我果然看到了两棵枣树,不过据说已经不是当年那两棵了。原来的早已枯死,这两棵是后来补种的。而鲁迅先生的这两句话后来却被许多人引为经典,至今不衰。
枣树旁的北屋有三间正房,北屋中间是鲁迅一家人的客厅和起居室。东侧是鲁迅的母亲鲁瑞的住室,西侧是鲁迅名义上的妻子朱安的卧室,屋里陈设都很简朴。对于朱安,鲁迅曾说:“这是母亲送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能好好供奉她,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鲁迅1926年离开北京南下后,朱安一直陪伴在鲁迅的母亲身旁。1943年鲁母去世后,这位充满悲剧性的善良女子独自守护着故居,直到1947年6月去世。朱安去世后,小院无人照顾。为使鲁迅的手稿、藏书不致受损,鲁迅的生前好友通过法院,以“接管”为名,把鲁迅故居“封存”,使它得以完好地保存下来。
北屋后面还有一个小院子,其正屋北面接出的一间小屋子便是鲁迅的卧室兼工作室。北京民间把这种凸出于屋子后面的建筑形象地称为“老虎尾巴”。“老虎尾巴”的北面是两扇大玻璃窗,窗下横放着一张简陋的小木板床,东墙下放着一张老式的三屉桌,坐在桌前,可以从窗口眺望后面园子里的景物。桌上高脚煤油灯、毛笔、砚台、文具……一如其旧,令观者不仅遥想当年它们的主人在灯下奋笔疾书的情景。
谁能想到,就是在这间不足10平方米的狭小而简陋的斗室里,短短两年零三个月的时间,鲁迅创作发表了230多篇散文诗、小说和杂文。著名的《华盖集》、《华盖集续篇》,以及《野草》、《彷徨》、《朝花夕拾》、《坟》中的大部分作品,就是在这里完成的。可以说,鲁迅在这里的两年多时间,是他在北京的14年中工作最紧张、创作最旺盛的阶段。
在鲁迅故居,我碰到了三位来自法国的参观者,我试着用英语问他们对鲁迅的看法,他们说鲁迅是非常有名的作家,在法国,有很多鲁迅的著作被翻译成法语出版。其中一位看完鲁迅的“老虎尾巴”后感慨到:“非常简朴,真的很伟大。”
北屋前面东西两侧,分别有两间小房子,东边的是女工的卧室,西边的是厨房,现在分别作为陈列室和管理室。南房是鲁迅的会客室兼藏书室,东墙上的一幅鲁迅炭画像引人注目。这是鲁迅的同乡画家陶元庆的作品,深为鲁迅喜爱。
南房里间是小客房,主要是为接待来访的朋友而准备的。在这里,鲁迅接待了很多慕名而来的青年。当谈到夜深时,鲁迅经常拿着煤油灯,送他们到大门外,看他们远去了才回来。当年许广平在受到学校迫害时,也曾来此居住过。
陈列厅——鲁迅生平展
鲁迅故居东侧的陈列厅是1994年扩建的,是一所灰色四合院式的仿古建筑,与故居的风格相谐。其中的基本陈列为“鲁迅生平展”,曾荣获全国“1997年十大陈列展览精品”奖。
展览按鲁迅的居住地点把生平分为几个阶段,每一阶段自成相对独立的展区。每个展区开头用巨幅照片配以鲁迅的一段话,反映他思想感情的变化历程。
故乡绍兴展区具有浓郁水乡风韵的绍兴城立体缩微图,恒记当铺的照片和鲁迅父亲的借约,让人不禁想起鲁迅文章中的情景:少年时代的他到比自己还高的柜台前典当衣物。这一展区表现出鲁迅家“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不幸”。
日本时期展区主要展现了这一时期鲁迅对人生和国民性的思考。正是在日本,鲁迅弃医从文,立下了“我以我血荐轩辕”的文艺救国志向。在日本,他为一个幻灯片里麻木的国人成为“戏剧的看客”而痛心疾首。他在后来的《呐喊自序》里写道:“凡是愚弱的国民,即使体格如何健全,如何茁壮,也只能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病死多少是不必以为不幸的。所以我们的第一要著,是在改变他们的精神。”
从陈列厅展出的文物中我们可以发现一个鲜为人知的鲁迅。他是第一个翻译法国凡尔纳的科幻小说的中国人。在日本留学时,鲁迅试图把人文领域和自然科学的最新成果结合起来,他认为当时最好的结合办法就是科幻小说,他觉得中国的文学复兴应从科幻小说开始。
在这里,我更惊讶于发现鲁迅还有相当高的艺术才能。橱窗里陈列着鲁迅在教育部任职时曾经参与设计的国徽和国歌,以及他创作的一些绘画。鲁迅对版画更是情有独钟,在陈列厅的橱柜里,可以看到鲁迅刻版画用的工具。鲁迅对艺术教育也非常重视。他1913年在教育部时,写过一篇名为《拟播布美术意见书》的文章,认为艺术教育极其重要,应大力普及推广。他还提倡和呼吁建立美术馆、博物馆和音乐厅等。
我在橱窗里陈列着的一只硕大的竹筐前停下了脚步,这种大竹筐是我国农村所常见的。鲁迅要如此硕大的一个竹筐有何用途?原来,这个竹筐来历非同一般,它不是用于家居时盛放物品的,而是鲁迅患难中的“伙伴”。平时它被放在鲁迅的床底下,在遭到反动政府通缉迫害时,鲁迅就提着这只大竹筐外出避难,里面装上笔墨纸砚和一些生活必需品。
展览还陈列出鲁迅收藏的许多文物,如汉代铜弩、隋唐女俑、古钱币等,为以前所未有。以前所隐去的一些史实,如胡适早期与鲁迅的交往,周作人、朱安在鲁迅生活中的位置等,也都在展览中如实展现。温馨的家庭生活照以及老花镜、耳挖勺等日常用品的展示,让人们感受到鲁迅作为常人的情感世界,向观者还原了一个有血有肉的生活中的鲁迅。
“鲁迅生平展”和国内一般的名人纪念馆展览有很大不同:展览中的解说词都采用鲁迅的自述及一些重要历史人物的评述,让参观者自己去思考、评价,而不像以往用教科书式的结论直接告示观众。展览运用了声、光、电等一些现代展示手段,风格清新流畅,平实质朴,较好地表现了鲁迅的特质和风采。
鲁迅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如今,鲁迅的作品已被翻译成70多种文字,在50多个国家流传。北京鲁迅博物馆也日益成为许多国际友人造访的“圣地”。仅记者在那儿的几个小时里,就碰到三拨儿外国游人来访。据刘桂花女士介绍,几乎每天都有一些外国人来这里参观访问。
近年来,博物馆在学术交流上也做了很多努力,凡与鲁迅相关的话题,博物馆几乎都参与进来。博物馆不把鲁迅供奉于象牙塔里,而把鲁迅与现在的生活联系起来,让鲁迅的思想与现实发生碰撞,发挥其在当下的意义。
附:北京鲁迅博物馆简介
北京鲁迅博物馆位于阜成门内宫门口二条19号,是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的第一个作家博物馆。现藏文物三万余件,其中包括鲁迅先生的手稿、书信、日记及藏书,以及汉画像砖、墓志拓片等收藏品两万多件。是鲁迅在北京四处故居中唯一列为国家级的文物保护单位,也是保存最完整的一处。博物馆主要由鲁迅故居和陈列厅组成。
鲁迅作品大多不适合中小学生
——访北京鲁迅博物馆馆长孙郁
□ 本报记者 翟晋玉
中国教师报:近年来,对鲁迅的评价又出现了一些争议,有人贬低甚至辱骂鲁迅,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孙郁:对鲁迅不同的看法一直比较多,鲁迅生前骂他的人也比较多。他说自己是“国民公敌”。因为鲁迅批判中国的国民性,中国有些人不太容易喜欢他。他说刺激的话,不说假话。一般人都说天下太平时,鲁迅总是会发现一些问题,揭露黑暗。他认为中国传统文化主要是两个字:瞒和骗。主流文化让人虚伪,鲁迅一生都在揭露这些。表面上看起来鲁迅给人的感觉有些“冷”,实际上他是一个有大爱的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鲁迅希望自己的民族从传统价值中解放出来,希望我们整个国家和民族能够早一点富强起来。骂他的人一是价值观不同,另外一个是不了解,没有认真读他的东西。
中国教师报:鲁迅是不是很多人想象的那样喜欢与人为敌,难以相处?
孙郁:他是一个很和善的人,经常慷慨地资助困难中的学生,出钱帮助年轻人出书。
中国教师报:有人认为,鲁迅的作品比较艰深,不适合在中小学教,对此您怎么看?
孙郁:对中小学的教育来说,鲁迅的作品大都不太适宜。中小学生还不成熟,强迫他们学,会让他们产生反感。当然,让他们自由阅读是可以的,但不要过多地把非鲁迅的东西强加给他们。中学教材分析他哪句话象征什么,微言大义什么的,完全是瞎扯,这恰恰是鲁迅厌恶的东西。
中学是用一套程式化、秩序化、世俗化的话语方式在教,而鲁迅的思想是反逻辑、反程式化的,他的话语恰恰是对世俗的解构。鲁迅的作品对大学比较适合,应当大张旗鼓地教。
中国教师报:您认为鲁迅最珍贵的思想是什么?
孙郁:他太丰富了,一两句话难以讲清楚。最让我感动的是他不断地超越自己,他认为人是有限的。他不断地寻找自己要找的东西,吸收传统中好的元素。他的思想既和西方普适的人道主义、个人主义相吻合,又不失中国固有之血脉。他既不是洋奴,也不是传统文化的奴才。这是他对于后人一个最大的启发吧。
中国教师报:我们今天应该怎样学习和纪念鲁迅?
孙郁:读他的原著。鲁迅对我们的启发是:回到自己,不要成为别人的附庸,警惕自己不要成为精神奴隶,要有一颗自由的心。同时“人各有己,自他两利”。这是鲁迅思想的一个核心点,但很多人不了解这一点。现在人们以为他是一个只讲自己的人,其实他是既讲自己,又讲关爱他人的人。他的思想不太容易被人了解,但是这个社会上喜欢他的人还是多的,他的书卖得很好。
现在他开始成为边缘人,现代主流文化不太能接纳他,但他从前就是一个边缘人。他是一个对社会流行色说“不”的人。孔子也是一个孤独的巡游者,也不跟着流行色走。不过鲁迅和孔子也有不同,孔子强调的是国君和集体,这个思想支持了中国几千年。鲁迅则认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自己,不是别人。中国传统文化缺少个人。
于无声处听惊雷
□ 本报记者 翟晋玉
鲁迅先生是我最敬仰和喜爱的作家之一,中学时曾经激情满怀地背诵过他的大段文章和一些诗篇,至今还记得其中的一些。然而,当我再次来到北京鲁迅博物馆时,却发现自己竟对这位曾经最熟悉的中国作家感到有些陌生了。
鲁迅离我们的时代似乎愈来愈遥远,不少人因为鲁迅作品的隐晦艰深而对他避而远之,甚至心生厌恨。他也因此逐渐被现在的青少年所遗忘。不久前,一项名为“影响青少年的作家排行榜”评选揭晓,名列前三的分别是曾炜、郭妮、郭敬明,鲁迅仅排第七。
对于鲁迅的争议从他成名起就没有停止过。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于鲁迅也是如此。在我们过去的教科书里,鲁迅似乎总是一副“横眉冷对”的面孔。这是一种普遍的误解,事实上鲁迅是一个个性很丰富的人。据他的独子周海婴回忆,“生活中的鲁迅其实是个爱开玩笑、非常幽默和蔼的人”。著名画家陈丹青则称,“就文学论,就人物论,他是百年来中国第一好玩的人”。
鲁迅也并不像许多人认为的那样是完全绝望和虚无的。他喜欢裴多菲的诗句:“绝望之于虚妄,正与希望相同。”他用自己一生的热情顽强地反抗着绝望,如希腊神话里的西西福斯一样,永不停歇地向山顶推动着那块巨石。在绝望中看见希望,于一切虚无中见所有,于一切黑暗中见光明。鲁迅勇敢地走出了一条自己的路,并鼓励更多的人走下去。他知道:“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鲁迅终其一生都在从事着一项伟大的工作:“解剖”自己和中国社会。他忍着剧痛对自己和国人“刮骨疗毒”,他尖锐地指给我们看那些我们看不到或不愿看到的事实。之所以称鲁迅为“民族魂”,就在于他对于中国人的精神和灵魂进行了深刻的反思。鲁迅无情而彻底的自我批判精神为国人提供了一面反思自我的“镜子”,此无情中有大情在。他的尖刻和无情,更多的是缘于对个体和民族命运的深切关注和担忧。
鲁迅一生都在致力于“立人”。他痛彻地揭示了中国社会在“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之间的循环转换,以及国人在浸染一切的巨大的“染缸”里变为“看客”的麻木沉沦。鲁迅是那“铁屋子”里最清醒者,他“自己背着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年轻人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他孤独而勇敢地高声呐喊着,与“世上害己害人的昏迷和强暴”进行着勇猛而坚韧的斗争。
被称为“雅典的牛虻”的古希腊大哲苏格拉底曾说过:“不经审视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像苏格拉底一样,鲁迅是中国的牛虻,他一生都在不断去搔痒和刺痛中国这个庞大的睡狮,让它保持清醒,不昏睡过去。
毋庸讳言,鲁迅不是完人,他也有自己的缺点和不足,有自己的时代局限性,这是他自己也承认的。然而,这些并无损于他的伟大。鲁迅先生对真理的执著追求和不断超越自我的精神永远常青,时时给人以感召和激励。
“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鲁迅的精神和思想正如他的这句诗一样,远远超越了他所生活的时代。让我们静下心来,重新读读鲁迅,倾听那来自浩茫宇宙深处的声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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