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门打开。生命的水里，莲子微苦，莲子连心”......“无限的柔软，像水一样柔软。青涩的，或成熟的果子，在灵魂里。深渊很甜美。”“我能看见镜子的另一面，水映着暖色，皮肤那么洁净。这个人有着和我一样明媚的笑脸。”——徐红



   （照片刊于《诗潮》2011年6期）

 

 

 

          九歌：莲花（长诗节选）

  徐 红

1、莲 花

 

我不幽闭自己，我的神就是存在。
我的最高宗教是无上的爱。
莲花开放：洁白，隐忍。万物各从其类，万物中有我。七日之后，神在安息，我在石头里酿酒。

 

我等待美酒酿成，如同等待婴儿出生，福音降临。

 

2、掌纹的秘密

 

鱼跃出水面，我触摸水，
水有了掌纹的秘密。
平静的门打开。生命的水里，莲子微苦，莲子连心。

 

诸水之间，一种水在创造另一种水。
我在石头里酿酒。
水的丰足源于水的痛苦和感恩，
诸子修身正心。
诸子终将明心见性。
水有血肉，有大慈悲，大智慧，有大爱，有泥里的莲藕，有怀里抱紧的籽实。

 

3、我的非我

 

月亮是圆的，天是圆的。天圆地方，月光流动。莲花洁白。
完美的水包着完美的火。

 

“静而后能安”，如何为汝安心？
如何为我安心？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上有苍天，下有大地，天为创始，地养育万物。在天与地之间，水从旷古宣泄奔涌而来。
水流过荒原，使之沃野千里。
水流过肉体和灵魂，形成蜿蜒弯曲的幽径。
水啊水！汹涌的水流过桑田、风暴、疾病、道德，辽阔、黑暗、忠贞、苍茫，流过炎黄的血和骨头，孤独、良心、正义，水流过所有，又流过我。而我又非我。长太息兮！我的非我独听沧海涛声。

 

4、成 全

 

水滴连成线，我赞美水的洗濯。
这些水的线条，波动的液体，自由，思想。充满况味与真意。
水流淌，不止不息。顺应天命，又不甘于天命。
我的热爱是水。
在生命的幻像里，人类充当自己的泅渡者。

 

水是无形的，水的无形就是水的形状，就是水的至美。水是无穷，水开阔，这就是水。
水在爱里流动，爱也无形，每一滴都是奇迹。有爱的人就是善美。水的水，爱的爱，爱可以奢望，也可以成全。
水甚至就是空。有谁能抓住爱的内核？有谁能了悟道之深奥？它又像空气一样必须。

 

在人的内心滋养的，水就是一种蕴涵。水举重若轻。水明白通达。
从一滴水里看世界。从一个你中看到无数本真的你。深水静流，没有任何噪音。只有肤浅才会弄出许多噪音。
深，静，也更美。这正是你。
沉醉，深邃和旷达的美，蕴含着对永恒的叩问。
而莲花在水里开放。

 

2008年9月24日

 

5、真 相

 

我有虚无中的汗血宝马，我在虚无中可以日行万里。
我给马喂食青草，
女人用水罐来河边打水。
多么疼痛，一个黑眼睛里噙满了水的女子，一个在成熟的过程里逐渐爱上沉溺的人。
一个天真的孩子。
每天醒来我都能看见你们。

 

女人用水罐来河边打水。
一个黑眼睛里噙满了水的女子，沉溺而天真。
乳白月光照着你温热的幻梦，和被雾气遮掩的脸。
你放生的红鲤，
真实，敏感与脆弱。你的秘密，影子，和气息。
在身体的宗教里，路径深幽，香火缥缈，钟声清越而又安宁。

 

2008年10月1日

 

6、灵魂一样洁白

 

我有万种俗念前因。
在寂静的夜，寂静纷纷降落。它们落在脸上，嘴上，眉毛上，焦灼的灵魂上，多么冰，多么白，又多么好。

 

窗子朝着水打开，
衔寒梅的青鸟从水上回来。

 

夜色隐忍。若干年过去，一切都在，一切唯心所识。寂静夜色覆盖着我们内心的国度。万念生息，平安喜乐。
冰的，不安的，虔诚的，雪的。艰难和爱都还这么干净，清澈。像朝圣的灵魂。多么好。

 

2008年10月3日

 

7、望日莲

 

在炽热的
旋涡里。
他燃烧，灼痛了所有人的眼睛。喝掉了痴迷者眼睛里的火焰。

火焰和生命交融，
风吹麦田。
金黄色的葵花一直在微笑。他点燃自己。完成了使命。

他疯了！
世界疯了！
他宣言：“我神志健全，我就是圣灵。”①

大地在颤抖，望日莲的根须变成了脚，夸父一样追逐太阳而去。他唱着圣歌：“我就是圣灵。”一朵水里燃烧的莲花，他的爱不在这里，他的爱随心所欲。

 

① 荷兰画家文森特．梵高的诗句。

 

2008年10月4日

 

8、遇 见

 

很甜美，果子不说话也很甜美，
果园看守人很甜美。

 

这些石头，完美，睡梦，摘果子的手很甜美。
剥开白色的杏仁，红石榴，柑橘。灼烫，丰润，波光。……“手指上冰雪融化成眼泪。”
苍穹之下，万物之上，水很甜美：澄澈、流动、无限。充满纠缠、挣扎、痛苦、诱惑，欲望。水明媚，鲜嫩，而优雅。
无限的柔软，像水一样柔软。青涩的，或成熟的果子，在灵魂里。深渊很甜美。

 

水无法熄灭，没有灼痕，水只能慢慢平静。
“惟有作为孤独者，才能来到你的面前。”
幽暗的火焰流动，像生命本身的流动，觉醒着，渴望着，更多时候不被看见和命名。
“寂静是很危险的事情。”色和空，似真似幻的完美。

 

幽深，启示，神谕，萌动与悲伤很甜美。
因熟透而摘下的果实，连同温润，连同原谅、
缠绕，永恒，铭记，连同秘密。咬开的伤痛很甜美。“惟有救赎本身，才是救赎的意义。” “我喜欢一件事情像宝石熠熠闪光。”
“我卑微的爱在瞬间凝固。”

 

果子在嘴里，薄雾像糖一样融化。
“人非草木，而这个冰雪洁白的冬日，我的草木留在怀恋的风里。风很甜美。”

 

2008年11月29日

 

9、镜 像

 

那尘埃，
虔诚。
切肤之痛。
空无和色，
渴望，痴狂。
和饥饿的世界
分食。

 

镜像里，我看见我的心赤裸，而灵魂的苦痛包裹着层层外衣。

 

我的鳞片美丽闪亮。
面对诱惑，这些水中诱人的鱼钩，有毒的饵。
我的焦虑是鱼的焦虑。

 

2008年10月8日

 

10、注视与倾听

 

爱惜自己，爱惜谷粒的粗糙和不完美。
仔细地剥开果壳，爱了你就会美。
 
2008年11月3日

 

11、水中的水

 

 虚妄关闭了，只有真实回到干净的水。
 肉体每天都能感觉到生命的快感，欢乐“犹如压榨机下汩汩流出的新酒。”
 爱无处不在。我喜欢用手抚摩快乐，熟透的果子丰润、充实，葡萄酒是那样甘美，黑夜的绸缎柔滑润泽。
 每一天都是新生，一切都是新的。生长着的青草散发着生命的气息。
 我的生命里从没有衰老这个语词。每一天醒来我的五脏六腑都是新的、洁净的。
 我能看见镜子的另一面，水映着暖色，皮肤那么洁净。这个人有着和我一样明媚的笑脸。
 
 因为懂得感恩，我的手上满满的都是欢乐。痛苦是甜美的良药，荆棘也能做成桂冠。
 我的爱心看得见庸常里最感人的风景：新麦，劳动者，水滴，人性，妇女，善良，石头，缺憾，富有，贫穷，和一些欲念的温暖。
 我在经过病痛和沙漠时从不伤心，我静心倾听风吹过草丛的声音。据说鼹鼠在黑暗的地下凭借它寻找水源，每一次都不会落空。
 
 松木的火在炉子里焖燃。对一些东西我浅尝辄止，更多的时候我在饮鳩止渴。
 我喜欢专注于一件事情，我有天生的好胃口。牛乳洗过般清新的时间，饥饿和新鲜让我着迷，我闻到它气息，我的嘴可以尽情品尝其中的美味。
 我的眼眸总能发见新的快乐，我的双足带着渴望奔向惊喜。
 万物的生长是如此奇妙，新鲜。感谢上帝给了我充满活力的身体，又赐予我一颗爱心，让我得以享受人生的盛宴。
 更多的时候我在饮鳩止渴。因为渴念如此迷人，它总是在耳畔低语：“今生我不虚此行。”
 
 2008年11月3日

 

12、饥饿的石头

 

 这里没有边界，水从高处坠落。赤裸，圣洁、神秘的白色鸟飞舞，花瓣雪片似覆盖了黑夜。
 将要下雪，正在下雪。饥饿的石头，十个手指的睡眠，呼吸湿润而温暖。

 

 鸟儿栖在他透明的躯体内。
 饥饿的石头，将照着你的样子创造干净的心脏，眼睛、嘴唇。
 石头的嘴唇，陶土的嘴唇，
 水的眼睛，镜子的眼睛。白色鸟的心脏，人的心脏。
 甘泉近在咫尺。鸟绕着树飞，雪片从灰蒙蒙的天空落下。

 

 “美在沉沦里上升”，肉身沉入黑夜的深。
 真不容易，来时的路，活命的水，这怀乡的病，
 灵与肉的痴缠，公义和名声的苦涩。……以醉为马，沿着母性的大地，溯游而上，翻越沟壑山峦，方知人类的源头之水如此清澈。
 拨开虚幻，真实才被看见和呈现。
 正在下雪。你异端的思想，或者真知灼见，裹在俗世热乎乎的羽毛里，白色鸟儿般盘旋。

 

 雪里的经文是多么模糊，庙宇洁白庄严。鸟儿栖在他透明的躯体内。饥饿的石头，在照着你的样子创造一颗俗世的甘美之心。
 “我爱你，你是我的神。水的唇，焦渴的唇。”
 
 2008年11月10日

 

* 首发于徐红诗专集《水的唇语》。《散文诗》2010.4期“特别推荐”栏目刊发（杂志封二刊登作者照片、诗观、简介。）。《诗选刊》2010年6期选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