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樊康琴评论徐红:水之鱼饮于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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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之鱼饮于忘川
徐红的诗中,水是那么必需,一直是被邀请和召唤的。那变幻莫测的物性之水,幽深迷人的隐喻之水,轻灵律动的诗意之水,映照洗濯的观念之水,在每首诗的开端已经清澈地到来:
一条缺水的鱼
一直都在不停的喝水
不停的喝水
——《空旷》
石头充满了水,
石头开始丰盈
一些时候,水清灵通透的属性代替了水本身,看不见水,但感到了水的清澈、静谧和神秘。水就在这样的夜里悄悄滋生,悄悄流动。诗意的背景已擦得透明了;内心注满了娇嫩而新鲜的水,微小的光粒和极轻的呼吸浮在水面,那么清晰那么专注.
请把马的铜铃摘下。
静静的,牵入黑暗。夜在水面呼吸
鸟啄破了壳,
小蝌蚪在河塘里游来游去
浆果一个挤挨着一个。
——《与你相识的那一刻》
一些时候,从A点到B点到C点,潺潺的语感里,一个词语的位移代替了水流的路线。词语顺着臆念而流,水意融融地去抵达人世的幽静和空旷。其实那空着的地方也不是真的空。
峡谷幽深,一颗沉溺又淡定的石头 却一动不动地抵达了幽静的深度,那幽深也是溢满爱的情怀。
而水这样流着时,也会映照着月芽和芦苇的轻,让一个人孤单的轻,恍如梦幻。这个让人感动的女子,她天生就纯净地爱着,所以,也爱这轻如梦幻的美。
我只想离开这些水,
离开这岸,
离开我自己。
这些河滩的石头一动不动。
这些山谷很幽深
……
——《七月》
月牙儿很轻,
照在河滩上的芦苇上很轻
……
一个人的孤单很轻
苏格兰风笛吹出的雨,
尽可能的弯曲。
——《雨的唯美情调》
石头因为爱在颤栗,
而我的声音全都卡在石头里,
无法像鱼一样游动。
——《石头是哑的》
对水的钟爱固然源于水洁净的质地与诗人精神气质的一致性。但那本质的的水流却指向了诗意的源头,渗透总是润物无声,她本身的文化储蓄也这样无声地渗入诗行,流进那还在汲取和吸纳的根系。流入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物我一体的文化源头。
徐红是传统的。我想徐红的选择有多重意义,对传统文化特别是道家思想的归依首先源于性格和适意地生存所必需。就像有人要选择传统里的厚黑和中庸,有人要选择孙子的三十六计,有人一头扎在魏晋或者盛唐里汲取汉文化的灵感和精华。这样做首先是为了更自如地适应现实生活。道家天人合一,物我一体的世界观不脱离现实,又从现实上超逸而出,既化解人世紧张、归复人类本性又穿透人生异化、凸现自由品格的和合“自然”的审美境界,首先给予诗人的是一种精神自由,充满情致和意趣的生存境界。
在徐红的诗中,道家轻逸超脱,无滞无碍的审美观是取之不尽的源泉和灵感。她总是在呼唤水,她总是在出神,她总是泊在禅悟的静中,她总要流淌在臆念的水流中。
“面壁的人不是我,我在我之外”,在禅悟的清澈和宁静中,那水是一面映照万物的心镜,是诗人、物质和宇宙之心。那超逸的神识先这样向自身内视,再渗透进万物。因为渗透,那水意识一直在轻灵地流淌,在净化和濯洗自身与人世。
在这种潜流中,道的辩证法和认知观也无声地渗透进诗行: “手在深杯中/夜在灯上/鱼游动着水/花结在果里”。不止是物我一体,万物也在相互关联,手伸出去,感觉到夜的深度和光亮。相遇是因果,缘是偶然,而这样的诗偏偏要流于她笔下,这道的辩证法偏要借鱼和水的逍遥怡然,借花和果子的美和香气而到来。她注定要走这样的歧路:在爱与恨的矛盾中握住物之两柄,握住那认知宇宙的秘密法器:
没有两全,没有完美。只有相克相生相互依存的情感之永恒。这个精灵一样抚摸过水也抚摸过石头的女子,是怎样睿智的慧心给了她这样的沉着、淡定。巧笑嫣然里的超脱和从容?如水之鱼的悠然和自在?
是道吗?是那道可道、非常道的道吗?
我以为是,但也不是。道所独有的审美给予她的只是一种认知观和方法论,而情怀的大小和境界的高低却要灵慧的悟性来成全。在她诗意的水流中,已没有多余的情节,只有在禅的潜流中与万物的关联。读者会看见从一个物像到另一个物像的跳跃,这让一些已经读惯了君临天下式诗写的读者非常地莫明其妙。因为这中间少了一个凌驾于万物之上的虚妄自我,“我”已与万物融为一体,不分彼此。物的来临只听从于心镜的召唤,什么映照在心中,天地之心便给什么以生命,便与我共在,臆念渗入石头,石头也活了:“石头是尘世干净的肉体/充满了水”。水要清洗,要流向美,流向丰盈。流向一个有灵气的世界。所以那个虚妄的自我一直在退场:
再退一步,剥开茧子,
美好就可以,轻轻,
飞起来。
可以想像,一个摆脱虚妄和狭隘的世界多么开阔,多么美好。可是那本身的黑呢?还在不在呢?尘世也是有污泥的,还在不在呢。
徐红的诗包容而开阔,正如她的胸怀包容而开阔,读者如何解读她都只是含笑答谢,不申辩,不反驳。一个真正的诗人大概就是这样子吧.她的诗不再是个人事件,交给读者也就交出了自个的阐释权,现在,我想在一条歧路上读她。让那黑化身为一只不洁的呆笨之鸟,可是徐红的纯净和唯美容得下这个黑点吗,我这样一厢情愿读下去,在另外的一条路上证明诗意境界的开阔,可不可以呢?
一只乌鸦
它愿意呆着就让它呆着
西红柿红红的,菜畦碧绿
香瓜已结了一些
——《陷入》
不吉祥,不美好的鸟儿它在那儿死沉沉地呆着。而美好正在乌鸦的对立面生长着,显露着迷人的色泽和香气。她看到了黑也就看到了美,黑让美显示了出来,让美更美。在美与丑短暂的对峙中,这只呆笨的鸟还抱着自个的黑,不觉悟,不审视,不内察。而美本身也无暇去惊动和关注它。也不与其纠缠和撕扯。乌鸦陷在自个漆黑的命名里,诗人陷在美生长的香气中。道路分开了两边,美与丑便各走一边。美好的人指给你美好的那一部分.而丑陋的人总死抱着自个的黑,以为捡到一个很大的便宜,也沉迷于其中。
一只笨乌鸦,
它愿意呆着就让它呆着
如果你的身体被水贮满
如果你抚摸过水
只有你知道,水是多么必须,多么渴
而在另外一些诗中,她也轻松自如地在安谧里营造着诗行的张力,读来同样让人感到欣喜又惊讶,“天很蓝/远处的草地绿油油的/甜度无法预测”,这是一种安静却有能力自个生长的诗行,看上去鲜艳明丽又分外朴实,有无限甘醇美好的诗意空间。她的诗写比之那些虚幻莫名,装腔作势,缠来绕去,不着一物,甚至连感受力都驾空的诗歌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写到这儿我想起诗人陈先发说过:“我们都是有源头的人”,对于诗歌来说那源头何尝不是一泓滋养的甘泉?时至今日,继陈先发杨键等诗人之后,白雪徐红也用她灵动飞扬的诗行营造出了一个水意融融的汉语言家园。这个精灵一样纯净与美好的女子,值得让我们无限地期待。
全文刊于《淮风诗刊》2010年1期,作者樊康琴。原文见:樊樊博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