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自信的书法缘

第一次接触毛笔字，是小学二年级的那个冬天。有一次，因为下雨，天太冷，就没有去上学。小孩子闲不住，跑到堂哥家去玩。堂哥读小学六年级，也因为下雨没有去学校。他买了笔墨在家里写字。

堂哥写了一会儿，不写了，把笔扔给我，说，你写吧。

完全出于好奇，我拿起笔写起来。

后来，堂哥竟然将笔墨和一本字贴送给了我。我拿回家，视如宝贝一般。倒不是说我多么喜欢那些字，而是下雨天不能上学的时候，至少有一件事可以消磨无聊。

父亲见后，立即交给我一个任务：今年过春节的春联，就由你来写。

除了堂哥教过我拿笔之外，于书法，我是一窍不通。最能证明这一点的是，堂哥给我的那本字贴，每一排的第一个字是空心的，每一笔里面都画着箭头。我对着那些箭头苦苦思索，却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为什么要画那些东西。

小时候的我非常害羞，于任何方面都没有自信。哪怕现在，也是如此。因此，我虽然迷惑，却从未向人求教，也不知该向谁求教。我所居住的那个小村，是一个没有文化没有历史的地方，能读到高小毕业的，就已经是很有文化的人，能拿起毛笔写字的，更是难以见到。

后来，我渐渐喜欢上了书法，是因为两件小事。

不记得是小学三年级还是四年级，开始有了大字课。第一次写了八个字，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写四遍。写得好的字，老师就在上面画个红圈。第二次大字课，老师让全班同学传阅一份作业，传到我的时候，我一看，哇，这字好熟悉啊，上面画满了红圈，第一面八个字，画了七个圈。再一看封面上的姓名，竟然是我自己的。

我属于可教育好子女，在学校根本没有机会出风头。这次传阅大字作业，算是我第一次出风头。从那以后，我几乎是天天盼着上大字课。可惜的是，大字课常常被别的课冲了，一个学期也上不了两三堂，以后也再没发生全班传阅的事。

第二件事便是父亲安排我写春联，很快给我带来了实惠。

每年都要写春联，春联是要贴到门上去的，不能每年都写几个烂字，总得有点进步。所以，只要有时间，我就在报纸上练习。

我家是右派家庭，困难到平常家里根本见不到一分钱。即使如此，父亲对于我练毛笔字，仍然是一路绿灯，家里的墨汁没有断过。

大约小学五年级开始，我不仅给自己家写春联，而且应邻居之邀，替邻居家写春联。几乎每年春节，总有一两天时间，我忙得不着家，给村里家家户户写春联，写好后，还要帮他们贴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那都是好令人汗颜的事，我那几个拿不出手的字，竟然每年都贴得全村都是，而且一贴就是大半年。

我干这件事，最大的实惠，是有些家庭会送我一碗鸡汤面。

那年月，富裕点的人家，一年都难得吃几只鸡。我家就更加的窘迫，一年春节，也只能买四五斤肉，除了吃年饭由母亲每人分两块肉以外，其余时间，是见不到肉的。我写大字所赚的鸡汤面，往往由母亲分给四兄妹，大家便可以大快朵颐一次。

因此，每年过年给村里人写春联，对于我，就是一件大事。为了把这件事做好，我不得不经常练习。

可实际上，我只是写字，并不懂书法。典型的证据是，我仍然没有明白字贴上的那些箭头是什么意思。

十七岁那年，我考上了中专，因为有写书法的习惯，我便买来笔墨，一有时间就写。

有一天，我突然无师自通地意识到，写书法原来要讲究中锋的走势，那些箭头，就是告诉习学者应该怎样藏锋，怎样运笔。

明白了这一点，我也因此明白，我练了十来年的字，竟然连运笔都不会，更不用说楷书功底了。

即使如此，我仍然保持了这一爱好。

又过了好几年，我开始意识到需要找人点拨指教。那时，我已经在小学当老师，我所认识的人中，可以提笔写字的有，但要说有什么造诣的，还真找不到。偶然有一次，某个人说，他认识很多书法家朋友。我说，太好了，希望你介绍一下，我要拜师。他爽快地答应了。我于是第一次用宣纸写了些字，交给他，希望他交给书法家点拨。

绝对让我没想到的是，他看了我的字后说，你没有楷书功底。

如同被人看出没有穿内裤一般，我简直无地自容。

这句话点了我的筋，让我对书法完全失去了自信。从那以后二十余年，我再也没有拿过毛笔。

直到2013年，某次文友聚会，现场有湖南卫视的刘一平先生写的一幅字：大隐于市。话题由这幅字开始，刘一平先生说，写书法既要讲贴意，也要讲碑意。中国书法家中，贴意掌握最好的是启功，碑意掌握最好的人，我还没有见到。

这一观点，让我大觉新颖。我便问：什么是贴意，什么是碑意？

刘一平先生解释说，书法是毛笔在纸上写出来的，所以，一般人写字，能够明显判断笔在纸上留下的痕迹。这就是贴意。而碑是用刀刻出来的，许多地方很硬很拙。用软的笔写出硬的刀痕，就是碑意。不容易。

刘一平先生的话，大大地启发了我。我下决心试一试。岂知一试，顿时觉得很好玩，又开始上瘾了，从此再捡毛笔，又一次写起字来。

如此三年，我几乎天天写字。

可悲的是，于书法，我仍然是没有功底，仍然是没有自信。甚至是越写越觉得不满意。

此次，浮石先生以及何立伟先生鼓励我一起参展，我将三年来所写的几千幅字仔细地挑选了一番，矮子里拔长子，竟然只能勉强选出四十来幅。

于书法之道，我终究不过一玩票者，自娱而已。若有幸能为一二知己赏玩，吾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