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他在长安的一扇窗前，也正在看着穿外飘飞的雨丝。无边丝雨细如愁。他知道江南这个时候，草长莺飞，一派春光。而北地，枯枝才刚抽出新芽，也只有晚梅，还在暗暗地吐些馨香。

　　当一滴雨滴从积水的檐上飘落时，他看着它撞破在阶前，心里颤了一下，想起曾经拨开草丛看到的那一双眼睛。“鹿儿！”他听到自己的心里深深的一声叹息，而后，思绪飞到十年前的一个春天。

　　山，树木葱笼，草丝清长。小鹿听着自己突突奔跳的心音，睁着惶恐的眼睛。它刚跳过丘壑悬崖，将自己藏身在这片青草丛中，躲避四围的围杀。它有些迷惘，不知自己怎么就陷入这样的境地。它一边看着草丝在头顶上摇曳，一边侧耳倾听着远处的的的马蹄声，还有人们的吆喝声。它仿佛还听到，别的生灵在这样的围猎下，发出的咻咻声。

　　突听得一声声的窸窅。而后，脚踩青草的声音越来越近。眼前突现着光亮。小鹿抬起吃惊的头，看着天光映照下的那一个人，看不清他的面目，只感觉到他深沉的呼吸。而后，只见他伸出手来，抱起了吓得走不动了的它。

　　他眼中的小鹿，半跪在草丛中，抬起的眼睛沁着些惊慌的泪，可怜兮兮的，又让人觉得楚楚动人。他忍不住就抱起了它。小鹿在他怀里简单得象只待宰的羔羊，只管簌簌，如枝头上的叶片。他轻轻爱抚了它些时，才让它感觉不到敌意，才让它放松下来。他把它带回了他的园居，那是高山上的一处巍峨。云烟缭绕的园居里，小鹿快乐地吃着青草，陪着他自由游弋。

　　随着对他的了解，小鹿感觉到自己的心灵变化。她忍不住在一个月夜幻化成了她想要的人形，屈跪在他的面前，也如当初，他看到她时的模样，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只不过，这一回不是恐惧，而是美好的期待。

　　却是轮到他震惊了，他坐在横台后，看着小鹿走进厅堂，一阵烟化成如今的模样。他手中的笔跌下来，墨水在白色的纸宣上化开一朵黑黑的花，又象一下子击中了他的心脏。

　　从此之后他们雪月风花，在这片高山之巅上。要不是世俗的呼唤，使他成为出山的清泉，他想，他还会在那山上陪伴着她。

　　“小鹿，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他的一声呼唤，轻轻地随着檐前的滴雨，碎在台阶上。那台阶湿漉漉的，已分不清开了多少朵檐上雨花，他只听到自己的心，也如春雨，沁着些轻愁。还有多少年，还有多少年，尘世浮萍，欲归归不得，苦待待不归。

　　她坐在那一座芍药亭前，想起他去时，亲手为她架起了一座亭台，亭前亭后满植芍药。因为她说：“我喜欢芍药，给我盖一座亭子，亭前布满芍药，我要在这里等你回来。”

　　亭子盖起多少年了，婷婷芍药也不知开了多少回了。她从青葱的少女渐渐变成了雍容的妇女模样，春雨下的花朵，她也不知嗅了几千遍，一遍遍都象在花的心里寻找他的模样。

　　他到底没有回来。而她，依然是那头山上的小鹿，时时幻化成撑伞的妇女模样，去那芍药亭边，把春光望穿。

　　没有围猎了，因为她再不是小鹿，而这世上，能保护她于青草漫长时节的，依约，有些让人惆怅的，只在梦中！怎么只在梦中呀。芍药亭前，她淡淡地嗅花香，一声轻叹。她不觉得化成了牡丹亭里的丽娘，去那梦中，寻找他的模样。云烟缭绕里，他说：“姐姐，你看这柳色青青，就以柳为题，为我题一首诗吧！”她在梦中笑了笑，却如灵莺飞上枝头，“题它则甚，柳虽成荫，终不如处处芍药处处诗！”……

　　也真奇来，竟做了这般梦影。